王镕幼子王昭诲,年方十三岁,被一名叫做王耀的军士藏在地窖之中。十几天后,大乱已经渐渐平定了下来,王耀这才让王昭诲剃光头发,穿上僧衣,委托给一个叫做李震的湖南茶商。李震把王昭诲藏匿在茶笼之中,偷偷地带出了镇州城。到湖南后,李震又把王昭诲送往南岳寺,请主持为其教授学业,更名为崇隐。此后,李震经常前往看望,以钱财布施僧人。如此,才算保住了王镕的一线血脉。
张文礼见一切都已安定,这才遣判官贾馥向李存勖告乱,说是李弘规图谋不轨,弑杀赵王,他已率军平定了叛乱,并奉笺请李存勖称帝,同时请求授他镇州成德军节度使节钺。李存勖正在饮酒,听到这一消息,不禁一惊,酒杯立时就掉在了地上,良久才道:“必是此贼自己残害了赵王!此仇不报,亚子如何对得起赵王?”
贾馥闻言,声泪俱下,低声道:“晋王所言正是实情,臣受先王大恩,实不愿与此贼同戴一天,请大王发兵征讨张贼,为我家赵王报仇啊!”
郭崇韬劝道:“张文礼罪大恶极,理应讨伐,不过,我军眼下正与梁军对战,不可再立新敌于肘腋。何况我军资粮大多出于赵州,晋王眼下只好答应他的要求,以安其心。”
李存勖不得已,只得遣节度判官卢质承制授张文礼为镇州成德节度使。贾馥既然不愿回镇州,李存勖就把他留在了魏州。
蜀主王衍、吴主杨溥屡次遣使致书,劝晋王李存勖尽早称帝,众将佐也时常劝他早登大位,以安人心,但李存勖却对众将佐说道:“当年,朱温篡唐之时,蜀先王就曾致书于先王劝先王建国称王,先王曾对本王言道:‘天子出奔石门之时,我发兵诛杀贼臣,威振天下。那时,我若挟天子占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又有谁能阻拦我?但我不能那样做——我家世代忠孝,立功于帝室乃是本份,故而,誓死不愿自立。你将来也必以恢复大唐社稷为己任,千万不要仿效他人!’至今想来,先王之言犹在耳边,称帝之议,不敢闻也!”
李存勖虽有此言,但众将吏却不甘心,一有机会,便鼓动他称帝。幽州节度使李绍宏对此事最为上心,特地遣判官刘审交献来一块金印,其上镂刻着四个字:“关中龟印”,说是百姓春耕时在田中得到的。没过几天,魏州又来了位白眉白发的高僧,法号传真,说是有传国玉玺敬献。李存勖接过“传国玉玺”仔细察看,见其上刻有八个字,皆为古体篆文,很难辨识。便请众幕僚辨认,冯道看罢,说道:“此乃‘受命于天,子孙宝之’八字,果然是传国宝。”
李存勖问传真道:“法师何以会有此宝?”
传真道:“当年黄巢攻破长安之时,贫僧偶然从一位太监的手里购得,算来已有四十多年了,当时我并不知道是传国宝,还以为只是块平常的宝玉呢。前些时候,因要修缮庙宇,便将此玉拿到当铺去当些银钱。当铺老朝奉认识此宝,对贫僧言道:‘此乃传国宝。’贫僧不敢擅专,故此前来献于晋王。”
传真所说的传国玉玺丢失一事,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没想到此时此地竟又出现了!李存勖心想,这难道真是天意吗?而众将佐更是群情激昂,接连上书,劝道:“上天之意,不可违拗!请晋王顺天意,安民心,早登大位。”
郭崇韬也劝道:“众将一心,不可拂逆,否则,会寒了将士之心。”
随后几天,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潞州节度使李嗣昭、沧州节度使符存审、定州节度使王处直、邢州节度使李嗣源、镇州节度使张文礼、郓州节度使阎宝、大同节度使李存璋、振武节度使李存进、同州节度使朱令德,各自遣使者劝李存勖继登大唐帝位,但李存勖皆一一回书不允。诸镇皆三次上章劝进,各献货币数十万,以作即位之费,李存勖左右将吏更是纷纷上言,劝其早登帝位。
李存勖心中尚有些犹豫,而众将佐却等不及了,并已着手置办称帝的法物。消息传到太原,张承业当时就坐不住了,星夜兼程地赶到魏州,对李存勖谏阻道:“大王世代忠于唐室,救其患难于水火,大王父子与朱梁血战三十多年,本欲雪家国之耻,复大唐之社稷,所以老奴才死心塌地的为大王殷勤卖力,聚敛财赋,召补兵马,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现今,河北未定,朱氏尚存,而大王却急着即位称帝,这难道就是大王征伐的目的吗?”
李存勖支吾道:“这也不是本王所愿,众将吏逼迫甚急,本王又有什么办法?”
张承业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说道:“朱梁乃唐、晋之仇贼,天下所共恶。大王若能为天下去此大恶,报大唐诸圣之深仇,然后再寻求唐室宗亲立而为帝,南取吴,西取蜀,横扫宇内,合为一家,到那时,即便高祖、太宗复生,谁又敢居于大王之上呢?假若唐室已无子孙,天下之士,谁又能与大王相争呢?老奴是阉人一个,大王的官职富贵对我又有何用?老奴只愿见大王尽早成就功业,到那时,老奴将退身田里,若大王到时候能降恩,准许文武百官送老奴出洛阳东门,到时候,定会有路人指着老奴说道‘这个老叟就是本朝的太监,先王时的监军’。若能如此,岂不是主臣俱荣吗?所谓‘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推迟一月则换来一月的坚固,推迟一年则换来一年的坚固。老奴别无他志,只因深受先王大恩,欲为我王创立万年之基业呀!”
李存勖故作为难的说道:“本王原本也是这样想,但众将吏好像已经等不及了,巴不得本王明天就登基即为。“
张承业道:“众将佐都是为了自己眼前的功名,并未从大王的远处着想想。依老奴看,眼下时机并不成熟,微臣自咸通以来,一直伏事于大唐宫掖,常见国家册命大礼,仪仗法物,百司庶务,都需要准备一年多方可草定。大王若化家为国,新立庙朝,决不可缺了制度。放眼晋王帐下,老奴尚未发现有制礼作法的人才。所谓万事需量力而行,决不可草率从事。”
李存勖道:“七哥忠心,本王岂会不知?不过,众将吏皆想富贵,我又怎能寒了众人之心呢?”
张承业知道,李存勖此言一出,便已无法阻止了,起身仰天大哭道:“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大王却自己取而代之,真是深误老奴了!”
说罢,也不与李存勖告别,当即转身登上马车返回太原了,一路上不吃不喝,只是不住地哭泣。回到太原后,竟是一病不起,绝食而卒,享年七十七岁。
后人搏浪有诗赞张承业道:
监军河东岁,肝胆照先王。
托孤遗命佐,操心卅载长。
犹忘古稀岁,躬身筹钱粮。
不辞暮年景,尽瘁冀复唐。
曹太夫人亲至张承业府第,并按子侄之礼为之服丧。噩耗报至魏州,李存勖大恸不已,连着几天不吃不喝。
不过,张承业一死,李存勖称帝之心便也定了下来,即令各镇寻求唐室旧臣,以备百官。消息传到河中,苏循心中大喜,连忙求见朱友谦,对其说道:“苏某曾为前朝礼部尚书,也曾参与谋划朱温的登基大典,此时正可为晋王登位效力。”朱友谦心中暗想,只要苏循入了新朝,对他朱友谦定然大有好处,连忙遣人将苏循父子送往魏州。
苏循父子一进入魏州牙城城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着李存勖居住的邺王宫方向行叩拜大礼。左右问其何意,苏循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等不知,此为拜殿之礼也!”
见到李存勖后,苏循满眼热泪地高呼道:“微臣苏循,叩拜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存勖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厚加抚慰。
次日,苏循又献上三十管大笔,李存勖不知何意,苏循道:“陛下不知,此乃‘画日笔’,供天子专用”。
此时,卢汝弼刚刚逝世,李存勖便让苏循接替卢汝弼为河东节度副使。
不久,德胜军营中来了一人,自称是刘知俊的族子刘嗣彬,现为王彦章麾下军校,说是刘知俊叛梁之时,因未参与其谋,没有受到连累。此次,他来投奔晋王,欲跟随晋军南征,以报刘家灭门之仇,并带来了不少大梁朝廷军机。李存勖对其深信不疑,厚赐给他田宅金帛,并赐给他一袭锦衣,一条玉带,军中之人皆称其为“刘二哥”。
可是,没过多久,这位“刘二哥”却突然不见了。晋军将士皆感后怕,皆认为此人必是梁人派来的刺客,只因晋王待其恩泽深厚,他才良心发现,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