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存勖升坛即位的当天,契丹又出兵侵掠幽州,李存勖咨问郭崇韬,谁可挂帅出兵,郭崇韬推荐符存审,李存勖便命符存审挂帅出征。符存审此时正卧病在床,接到诏命后,二话不说,就令亲兵用轿子抬着他赶赴幽州。李存勖听说后,心中大为感佩。
契丹军闻听符存审前来,大为惊惧,劫掠一阵后,就收军回国了。
李存勖虽然已经登基称帝,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此时称帝实在是不合时宜,眼下的形势可说是内外困顿。其一,契丹不时南侵,幽州的存粮,连半年都撑不下去了;其二,镇州刚刚平定,连年战火,已使得库藏空虚,入不敷出,更无力向军前提供粮饷;其三,潞州新叛,人情岌岌不安,河中等镇也是坐镇观望,随时都有可能倒向大梁;其四,梁军自得卫州之后,军威复振,对魏州更是虎视眈眈,正在调集大军,随时都会北上。因此,不但李存勖整日里忧心忡忡,总觉着自己这个皇帝当的不那么真实;就连众大臣也都是惴惴不安,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重重困局,皆认为应该先求自保,大梁一时难以攻取。
恰在这时,郓州守将卢顺密因误伤人命,前来魏州投奔,求见李存勖,说有机密大事相告。李存勖从他口中得知:戴思远率大军屯兵于杨村,留刘浔之子巡检使刘遂严、都指挥使燕颙镇守郓州。卢顺密言道:“郓州守兵不足一千人,刘遂严、燕颙皆失众心,很容易袭取。”
李存勖一听,当时就萌生了出兵攻袭郓州的想法,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召郭崇韬、李嗣源等人商议。郭崇韬道:“悬军远袭,既无辎重又难援助,万一不利,将白白损失人马。何况,卢顺密此人来得很是蹊跷,难保不是梁军之计。”
李嗣源却认为:“戴思远是绝不会想到我军会远袭郓州的,卢顺密之言应当可信。一旦郓州得手,我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大梁,值得一试!”
众文武争执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出来,李存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待众人散去后,他才又把李嗣源秘密召回,说道:“我军已与梁军在大河两岸对阵多年,双方互有胜负,渐成南北均衡的僵局,若不出奇计攻之,我军定将师老兵疲。如此,何日才能灭此巨贼?梁人此时志在泽潞,定然不会防备东方,若得郓州,也就打乱了梁军的整体部署,大梁必会自乱,这不能不说是一次良机。不过,兄长真的认为郓州可以袭取吗?”
胡柳之战渡河一事,常令李嗣源内心惭愧万分,一直在寻求机会立奇功以弥补过失,因而答道:“正如陛下所说,长年以来,黄河南北一直用兵不止,百姓早已疲弊不堪,若不能出奇取胜,大功何时才成?臣愿独自承当此任,定能为陛下取来郓州!即便不成,也对陛下大业无碍,至少也可牵制梁军。”
李存勖大悦,密令李嗣源率其所部精兵五千袭取郓州。
李嗣源领命,当即率军东行。行近杨刘,天色已暗,又突然下起了大雨,道路很快就泥泞不堪了,到了后来,连路径都分辨不清了。军士们雨淋风吹,好不容易才走到一个村庄,皆恳求避雨休息一会,想要等天亮雨停后再说。李嗣源正要答应,高行周却道:“此乃天助我军,如此天气,郓州更不会有备。”
掌书记安重诲对众将士说道:“我军前来,神鬼不知,只要走到郓州,大功也就告成了!”
将士们大受鼓舞,又重新振作起来,连夜渡过了黄河。郓人果然毫无觉察,李从珂率先攀上城墙,守门兵士尚在睡梦之中,就被他杀掉了,然后打开城门,五千多晋军就这样进入了牙城。城中此时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一放亮,刘遂严、燕颙才知道唐军已占领了郓州,只好率亲军逃出了郓州。
李嗣源不损一兵一卒,就这样将郓州占领了!
李嗣源进城后,当即下令:禁止焚掠,安抚官吏百姓,随后即将节度副使崔筜、判官赵凤押往魏州报捷。
李存勖读罢捷报,大喜若狂,连声说道:“总管真乃奇才也,大事可成矣!”随即下诏,改任李嗣源为郓州天平军节度使。
李存勖久闻赵凤之名,得之甚喜,不但没有杀他,还将他拜为护銮学士。
梁帝朱友贞闻听郓州失陷,只惊得面如土色,当即将刘遂严、燕颙斩首示众,罢免了戴思远招讨使一职,降为宣化留后,并遣使者当面训斥段凝、王彦章等,催促他们立即进军,与唐军决战。赵岩奏道:“之前袭取卫州实乃段凝之计,怪不得先帝重用段凝,此人的确是大才,可用为行营主帅。”朱友贞也有此意,正要颁布诏书,突然敬翔求见。
此时敬翔已然得知郓州失陷的消息,顿觉如天塌地陷一般,甚至于张皇失措,进退失据——他太明白郓州丢失意味着什么了,当即找了根绳子藏在靴子之中,慌慌张张地入宫去求见朱友贞。
朱友贞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敬翔了,但又碍于他是先帝老臣,不能不见,只好宣其上殿。
敬翔一见朱友贞,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道:“先帝取天下,从来不以臣为不肖,敬翔所谋也无一不用。现今敌势越来越强,而陛下却不听老臣所言。臣身既已无用,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就从靴子中取出绳子,作势往自己脖子上套去,朱友贞见状,连忙制止,说道:“老爱卿有话好好说,朕一定应准。”
敬翔这才说道:“郓州一失,大事危急,大梁随时都有被晋军长驱直入的危险。段凝年轻,根本就不懂军务,王彦章久经战阵,也颇有韬略,陛下此时若不用王彦章为主帅,大梁就不可救了!”
朱友贞虽然不愿,不过还是听从了敬翔的推荐,诏命王彦章接替戴思远为北面招讨使,以段凝为副使。
李存勖闻听梁帝朱友贞任用王彦章为主帅,不敢掉以轻心,连忙率亲军屯兵于澶州,并命此时任蕃汉马步都虞候的朱守殷前往德胜镇守。
临行之际,李存勖对朱守殷再三叮嘱道:“王铁枪雄勇决敢,又乘着愤激之气,一定会力攻德胜,会儿你可一定要谨慎防备,切记切记。”
朱守殷大包大揽,赌咒发誓地保证道:“陛下放心,会儿绝不让王彦章占了便宜!”
郭崇韬献计道:“陛下可遣使淮南,约吴王出军,南北夹击大梁,令其首尾难顾。”李存勖依言,遣使致书于扬州,将已攻克郓州的捷讯告知吴王,并请其举兵击梁。
徐温见过唐使后,一时尚难断定唐军胜负,但又怕错过机会,便想亲率水军沿海北上,看看战势进展,再决定是否发兵伐梁。
严可求道:“不可,若梁人邀请我登陆为援,我用何言拒绝?”
徐温大悟,这才打消了从海上北上的念头。
朱友贞虽然听从了敬翔的推荐,启用王彦章为帅,但内心总是耿耿不安,特意将王彦章召至大梁当着众大臣的面问他破敌之期,王彦章只答了两个字:“三天!”
满朝大臣看着又黑又瘦的王彦章,尽皆嘲笑不已,朱友贞也觉他大言欺人,心中大为不悦。
王彦章离开大梁后,一路上慢慢腾腾地,整整用了两天才回到滑州。到滑州后,他也没有直接去军营,而是在牙厅之中大摆宴席,说是要为他荣任大帅大举庆贺。众宾客很是不以为然,但又不敢不赴宴。他们哪里知道,王彦章暗地里已密令人在杨村准备好了战船,并命六百精壮兵士,人人手执巨斧,带上铁匠,架好熔炉冶具,趁夜顺流而下。
当夜,宴会正热闹之际,王彦章假装上茅厕,悄悄出了衙厅,率领着早就整装待命的四千精骑沿着黄河南岸直奔德胜驰去。此时,正有零星小雨落下,朱守殷的军探又不时地向他报说王彦章正在大宴宾客,故而放松了守备。
王彦章率军抵达德胜南城之际,梁军战船也已抵达德胜浮桥,船上梁将依照王彦章事前的嘱咐,先让铁匠将浮桥上的铁索尽皆熔断,随后又命六百壮士抡动巨斧斩斫浮桥,不到半个时辰,浮桥中段就被毁坏了。梁将按照约定,在船上升起一盏红灯笼。
王彦章见河上红灯升起,当即率军急攻德胜南城。守城唐将闻听梁军攻城,先是不信,等登上城头亲眼见到王彦章正在率梁军攻城后,这才遣使者去北城禀告朱守殷。不想,使者去而复回,报告说浮桥已被梁军毁坏了。唐将一听,脸都吓白了,只好登城亲自指挥守城。然而,浮桥被毁的消息很快就在守城唐军中传开了。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皆认为德胜南城已成一座孤城了,早晚必被梁军攻陷,军心登时大乱。
朱守殷在北城听见南城杀声不断,知道梁军正在攻袭南城,连忙亲率北城之军自浮桥过河救援。唐军蜂拥而出,纷纷涌向浮桥,不想,只听扑扑通通一阵乱响,夹杂着一片尖叫惨呼之声——走在前面的数百军士竟尽皆落入了大河之中。朱守殷这才知道浮桥已经断了,情急之下,只好用小舟载着兵士渡河,又被埋伏在浮桥两侧战船上的梁军一阵乱箭,射杀了上千名精兵。半个多时辰后,王彦章终于攻破了德胜南城,五千守城唐军尽被斩杀。
朱守殷彷徨无计,只能望着南岸的熊熊烈火,隔河兴叹。
随后,王彦章又乘胜进攻潘张、麻家口、景店等唐军军寨,皆一一荡平。李存勖费尽心血营造的夹河堡垒,至此尽皆毁于一旦。一时间,梁军声势大振。
王彦章大破德胜南城后,立即遣使向朝廷报捷。此时,距王彦章受命之日,恰好三天!
然而,令王彦章万没想到的是,段凝的报捷使者竟先到了京城。不仅如此,段凝还带话给赵岩等人,让他们将王彦章的捷报隐匿不报,只上报自己的捷报。赵岩等人本就与段凝交好,再加上他们又不喜王彦章,竟真的只将段凝的捷报奏报给了朱友贞。朱友贞虽然有些疑心,但是,当朝廷使者到达军中时,圣旨上却只是奖赐段凝,对王彦章竟是只字不提。众将士听罢,尽皆愤愤不平,但王彦章却神态自若,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