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屡屡进言,说陇右节度使“蓟门战客”王思同好文,政事常常荒废。李嗣源当即召王思同入京述职,并在接见王思同时,特意让安重诲一起聆听。李嗣源自然问到了秦州边境之事,王思同答道:“秦州与吐蕃接壤,蕃部之人经常违反法度。臣设法招安怀柔,并于边境要害之地建置了许多军寨,业已建置了四十多所。臣还颁布了一系列针对蕃人的法令,蕃人若来境内贸易,到边界之上时,必须要先交出器械,因而汉蕃相处一直颇为融洽。”说着,即用手在舆图上指画秦州山川各处要害控扼处,何处建置了军寨,每处军寨驻扎多少兵士,主将姓名,道路、民情、物产、气候,皆向李嗣源进行了详尽的介绍。言简意赅,条理明晰,李嗣源、安重诲听来,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一直是兴趣盎然。王思同告退后,李嗣源对安重诲道:“有人说思同好文,不管事,不作为,显然是在胡说!若不作为,能如此明晰吗?”安重诲面色通红,唯唯称是,李嗣源遂授王思同为右武卫将军、京兆尹、西京留守,让他暂留京城,听候调用。
李嗣源留下王思同,实际上是为征伐两川做准备的。安重诲则认为,王思同资历尚浅,不宜做伐川主帅,他认为伐川主帅人选当以石敬瑭为佳,李嗣源也没有异议。
两川也知道他们与朝廷之间必有一战,也在加紧备战。董璋担心东川兵力不足,到处张榜大肆招募民兵,并在剑门关以北建置了一处关口——永定关,关上及沿途布列有多处烽火台。孟知祥割据之心早就有了,他甚至暗地里盼着这一天早一点到来,他见朝廷只是在两川边界频频调军,但却干打雷不下雨,便累次上表,奏请将云安等十三处盐监划归西川,打算以售盐的收入,赡养宁江屯军,想以此激怒朝廷。安重诲果然大怒,当时就想发兵征讨,但李嗣源却答应了孟知祥的要求。安重诲甚为不满,李嗣源道:“政事,朕听卿的;军事,卿听朕的。”安重诲不懂军事,知道李嗣源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董璋见朝廷答应了孟知祥,也上表要求朝廷撤除保宁军,将阆、果二州重新划归东川,李嗣源这一次却没有答应。董璋大怒,当即发兵袭掠遂州、阆州戍军的军饷与资粮。朝廷大恐,连连向遂、阆二州增兵。董璋、孟知祥同时上表抗议,词语甚为不敬。一时间,朝廷与两川之间,情势极为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东北商旅很少再敢进入两川了。
董璋之子董光业为宫苑使,此时尚在洛阳,董璋遣人送书于董光业,说道:“朝廷先是割我支郡为藩镇,后来又屯兵三千,看来是一定要杀我了。你去求见枢要重臣,将我的话带给他们:朝廷若再增发一兵一骑入斜谷,我必将起兵造反!为父也只好与你永别了,你好自为之吧。”
董光业连忙手持书信去找枢密承旨李虔徽,李虔徽当即将董璋的话告诉了安重诲。安重诲这才知道,董璋果然是要反了,不禁怒道:“董璋如此威胁朝廷,这本身就是造反?”竟又遣别将荀咸乂率兵前往阆州。
董光业对李虔徽道:“此兵一出,我父必反。到如今,我也肯定性命难保了,只求莫让此兵入川,若能如此,我父定然不会生事。”李虔徽又将此言转告给安重诲,和凝也主动拜谒安重诲,劝说安重诲不要遣兵入川,以免激怒两川。安重诲不但执意不从,还催促荀咸乂赶快率军入川。
荀咸乂尚未进入川境,利、阆、遂三镇的表章就相继到达了洛阳,三镇皆奏称董璋已经反了,正在召集兵将,准备攻打三镇。
安重诲此时却对李嗣源道:“臣早就知道董璋会有这一天,只是陛下宽容,不讨伐他罢了。”
李嗣源笑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我必讨之!”
西川进奏官苏愿遣人送书给孟知祥:“朝廷即将大举发军讨伐两川了,请主公尽早定下万全之策。”
孟知祥收到此信的次日,正是九月九日应圣节,也就是明宗李嗣源的诞日,孟知祥照例设宴为李嗣源庆寿。开宴之前,他眼望着洛阳方向,伏地拜了两拜后,就俯伏在地呜咽不止了,良久方才起身,对众将吏哽咽道:“朝廷对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愿负恩造反,只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两川互为唇齿,东川若亡,西川如何能存?”说罢,已是泪流满面。满座将吏也有同感,尽皆流泪不止。
孟知祥问赵季良有何良策,赵季良建议,“两川先出兵攻取遂、阆二州,然后再联兵守御剑门关,若能如此,朝廷大军即便来了,我等也可无内顾之忧。”孟知祥认为此计可行,遣使约董璋共同举兵。董璋大喜,即向利、阆、遂三镇发布檄文,指责三州离间朝廷,两川将连兵征讨。
随后,董璋即率军一万出击阆州。孟知祥则兵分两路,一路以李仁罕为主帅、赵廷隐为副帅、张公铎为先锋,率兵三万攻遂州;一路以侯弘实为主帅、孟思恭为副帅,率兵四千会同董璋之军攻阆州。
董璋率东川兵抵达阆州之时,李仁矩正在阆州,而戌守阆州的只有一千多唐军,指挥使姓姚名洪。对于姚洪,董璋是再熟悉不过了——董璋为梁将之时,姚洪曾为其麾下亲兵。董璋当即密遣人送书信入城,劝姚洪开城投降。不想,姚洪看罢书信,竟将书信扔进茅厕,并对李仁矩道:“董璋蓄谋已久,并以大量黄金、布帛激励士卒,此来必然是锐气十足,我军只宜紧闭城门、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气。不用十天,朝廷大军一到,贼军必会自行溃散!”
李仁矩却道:“蜀兵懦弱,怎能抵挡我朝廷精兵?”竟亲自率兵迎战董璋。
李仁矩万没料到,朝廷军刚一出城门,兵士们一见东川兵十倍于自己,尽皆心惊胆战,尚未交锋就溃散而逃了。
东川兵见朝廷兵如此不堪一击,不禁士气大增,昼夜急攻,不到三天,即将阆州攻陷了,李仁矩、姚洪皆被生擒。董璋将李仁矩全家尽数屠戮后,东川兵将姚洪押了上来。董璋责问姚洪道:“你本为普通士卒,要不是老夫提拔你,你哪来的今天?今日为何要如此负我?”
姚洪须发张扬,破口大骂道:“老贼!你过去曾为李七郎之奴仆,整日里打扫马粪,能得些残汤剩羹,就该感恩无穷了。当今天子却用你为节度使,有什么负你的了,你却要谋反?你既然有负天子,我又受你什么恩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我负你!你本为奴才底子,自然是无耻之极;我本义士,岂能为你所用?我宁为天子死,不能与人奴并生!”
董璋恼怒至极,命人架起一口铁锅,烧了一锅开水,又命十名壮士从姚洪身上一块一块地割下肉来,边煮边吃……姚洪至死,骂不绝声。
后人有诗赞姚红道:
董璋自保兴刀兵,何必零剐老姚洪。
沸水偏沐忠义身,刑刀易见英雄名。
此事传到洛阳后,李嗣源大为感动,当即将姚洪的两个儿子召入宿卫军中,厚赐其家属。
李嗣源随即下诏,削夺董璋所有官爵,将董光业及其家属全部诛杀,起兵讨伐董璋,以孟知祥兼西南面供馈使,以天雄节度使石敬瑭为东川行营都招讨使,以夏鲁奇为副使,以王思同为西都留守兼行营马步都虞候,为大军前锋。
石敬瑭一直认为两川不可讨伐,却碍于安重诲,不敢上表劝阻。但朝廷却偏偏任用他为征伐两川的主帅,他只好领命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行进得异常缓慢。“蓟门战客”王思同却昼夜兼程,直奔剑门关。王思同久闻原蜀国翰林学士王仁裕之名,行至潼关,特意遣心腹前往天水邀请王仁裕出山,王仁裕也早就知道王思同文武全才,便随着王思同的心腹直奔军中,至兴元追上了王思同的前锋军,二人一见如故,自此,王仁裕就留在了王思同的幕府之中。
董璋占领阆州后,率军直扑利州。不料,半路之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粮食也难以及时跟进,董璋无奈,只好又率军返回了阆州。孟知祥听说后,不禁大惊失色,对赵季良道:“董公既然已经攻占了阆中,就该乘势攻取利州。利州兵帅不懂军备,必会望风而遁。我军即可得其粮仓,占据漫天之险。如今,董公却呆在偏僻的阆州,放弃剑阁,如此绝非良策!”赵季良深以为然。
于是,孟知祥遣使向董璋提出,西川愿意提供三千精兵,协助东川军守御剑门,董璋却推辞道:“董某在剑门已布有重兵,可以说固若金汤,有劳孟公牵挂了。”
孟知祥知道董璋心有疑忌,也就不再坚持了。
随后,董璋率东川兵连连出击,相继攻陷了征、合、巴、蓬、果五州。孟知祥又命原蜀国镇江节度使张武率水军东下,相继攻占了渝州、泸州,遣先锋将朱偓分兵攻取黔州、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