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王钱镠大丧期间,钱传瓘欲与众兄弟同帐行丧,内牙指挥使陆仁章却道:“令公继承先王霸业,将吏们早晚都要拜谒,将多有不便,因此,令公应该与诸公子分帐而处。”遂命主丧者另设一帐,请钱传瓘居于其中,并告诫将吏道:“从今日起,你等只能谒见令公,不必谒见诸公子,诸公子及随从人员也不得妄入令公之帐。”不仅如此,陆仁章还亲自负责巡视钱传瓘及诸公子之帐,昼夜警卫,一刻都不离开。
自打钱镠将军国之事委托给钱传瓘之后,左右将吏皆纷纷依附钱传瓘,唯独陆仁章却昼夜伺候在钱镠身边,对钱传瓘就如对其他王子一样,一直是敬而远之。一次,钱传瓘有要事深夜求见钱镠,陆仁章却以没有钱镠之命为由,死活不让他入见,当时钱传瓘恼怒不已,一向温文儒雅的他竟被气得说了脏话,恨恨地说道:“父王一旦不测,小心你的狗头!”
陆仁章却道:“此非人子之语,也非人君之语,臣不敢听!”当时就把钱传瓘噎得满脸通红。
此时,陆仁章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对钱传瓘就如对生前的钱鏐一样,礼重殷勤,钱传瓘不禁大为惊奇,心中便有些不齿,就借着慰劳的当口,将陆仁章召至帐中,故意问道:“若有王弟深夜来见,将军可否准其入见?”
陆仁章答道:“若无令公之命,自然不准入见!”
钱传瓘讥讽道:“将军倒真是忠于职守啊!”
陆仁章从容地言道:“仁章既掌典内牙,职责所在,不敢妄为!先王在位,仁章只知先王,不知事令公;今日尽节,正如事先王一样。”
钱传瓘这才大悟,嘉叹道:“将军真纯臣也!”
另一位内牙指挥使姓刘,名仁汜,与陆仁章一样,一直侍奉钱镠,但为人性格却与陆仁章大不相同:陆仁章性格刚直,刘仁汜却喜欢揭人短处,二人皆遭众人厌恶。一日,诸将齐聚府门,恳请钱元瓘将二人杀了。钱元瓘令其侄钱仁俊告谕众人道:“二将事先王已久,我正要奖赏二将之功,你等却因私憾而要杀了他们,这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吗?我既然为你等之主,你等就应遵我之命,否则,我现在就回临安,你们另择贤者吧!”众人大惧而退。
钱元瓘遂以陆仁章为衢州刺史,刘仁汜为湖州刺史。后来,又有不少人上书状告陆、刘二人,钱元瓘皆置之不问,自此,将吏和睦,人心大安。
钱传瓘袭位之后,更名为元瓘,兄弟之中,名中有“传”者皆改为“元”。遵照钱镠遗命,出行、颁令均不再使用国仪,而是改用籓镇之礼仪。他还特意建置了一座择能院,命浙西营田副使沈崧负责选材举贤。
钱鏐薨逝、钱元瓘席位的消息报到洛阳后,李嗣源当即加封钱元瓘为吴越王、中书令。
钱镠宁可舍寿也要见和凝一面之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嗣源的耳中。因而,和凝一回到洛阳,李嗣源即以其为翰林学士,掌典本届春闱。
贡院旧例,放榜之日,在门口设置荆棘,关闭院门,以防落第者喧闹。本年放榜之日,和凝却令人撤除了荆棘,大开贡院之门。说来也怪,金榜张贴后,参加春闱的士子无论中与不中,皆肃然无哗,竟无一人吵闹。朝野之士皆大为称道:看来和凝所取,定然皆一时之秀了。
不想,有一人却很不以为然。此人姓范,名质,字文素,大名宗城范家营人,生于后梁乾化元年,自幼聪明好学,九岁能诗文,十三岁攻读诗经,十四岁竟然开始收徒做师了!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天生神童。范质认为,凭他的文章,当在三甲之列,但他万没想到,金榜出来后,他却仅仅名列第十三!他有些纳闷,和凝本届所取,堪称至公,难道自己文中有纰漏不成?
范质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依照惯例前往和府去拜谢座师。令他称奇的是,他一进和府,和凝竟亲自起身相迎,而且还满脸含笑地对众人说道:“本座的‘衣钵’来了!”
后来,范质才知道,和凝阅卷之时,就对他的文章赞不绝口,称其文“辞理独殊,文风颇健”,本想点为头名状元,后来却特意把他列在了第十三名——因为,和凝当年应举登第之日,正是名列第十三!
场屋之间,历来有一种旧俗,座师往往把本场中他最为满意的士子列在座师当年中第的名次上,这就是所谓的“传衣钵”,其意与禅宗之意大致相同。
范质这才释然,他年仅二十二岁就高登金榜,而且位列享有殊荣的“传衣钵”之位,心中自是大喜了。
和凝放榜去荆棘、范质登第“传衣钵”的事情又被传得沸沸扬扬,李嗣源听说后特意召见了和凝,笑对范延光、赵延寿等人道:“和卿此次主贡举,果然是不同凡响,传至后世,也堪称我朝一段佳话了。”
众臣皆连声附和,君臣们闲谈了好一阵,才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范延光奏道:“河西来报,夏州节度使李仁福病逝了,其子李彝超竟然自称留后。”
李嗣源道:“此前,河西诸镇皆称李仁福密与契丹人来往,朕就一直担心他会与契丹人联合,侵吞河右,然后再南侵关中。李仁福既然不在了,此时正可将李彝超调离夏州,改为延州留后。”
众臣皆认为可行,李嗣源遂下诏,改李彝超为延州留后,以延州节度使安从进为夏州留后,命邠州静难节度使药彦稠率兵五万送安从进赴任,以宫苑使安重益为监军,并以“夏州乃穷困边境,李彝超年少,难以防御,故将其迁往延安”的圣旨,抚慰夏、银、绥、宥等州将士吏民,同时又在诏书中对李彝超言道:“若遵从朝命,则像凤翔李继酽一样,有富贵之福;若违抗朝命,则会像定州王都一样,有灭族之祸。”
不想,诏书到达夏州后,李彝超却以军士百姓拥戴挽留为由,拒不奉命。李嗣源多次遣使劝说,李彝超不但不听,反而遣其兄阿啰王率军把守青岭门,大集境内党项、胡人之兵,准备对抗朝廷之军。
药彦稠率军护送着安从进抵达芦关,李彝超竟然遣党项军将其粮草及攻城器械劫走了。药彦稠无奈,便与率军从芦关撤退至金明,但安从进却坚决不同意,高声叫道:“彝超小儿,竟然如此自不量力!药公若退,朝廷颜面何存?”力劝药彦稠率军向夏州进发。
药彦稠说道:“朝廷尚无出战之命,我等怎可擅自用兵?”
安从进道:“当年药公护送康福公赴镇,能够成就大功,当时康公不是擅自用兵吗?我等执行朝命赴镇,又怎能说是擅自用兵呢?”
药彦稠看着安从进那张黑中透红的脸上,一双豹目炯然生光,心中叹道:果然是初生之犊,不知深浅!但心中也明白,安从进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只好和他一道率军向夏州进发。
刘浔之子刘遂凝此时为隰州刺史,闻听此事后,当即遣人飞马驰往洛阳献策,说夏州辖内绥、银二州之人皆心向朝廷,请任命二州刺史以招降二州之人。李嗣源咨问众臣意见,范延光道:“不可!王师问罪,本在彝超,夏州若破,绥、银岂用考虑!若不破夏州,即便得到绥、银,也是守不住的。”李嗣源知道范延光所言在理,故而,没有答应刘遂凝之请。
刘遂凝随后又遣使奏请,说他愿意亲自驰入夏州去说服李彝超出降,范延光又道:“不可!若仅仅是遂凝私人拜访,一旦不测,牵扯也不会太大,但是遂凝此去代表的是朝廷,一旦有失,朝廷的体面却也失去了,这却是天大的事!”
此时,王淑妃正在用事,因为刘浔的关系,刘遂凝兄弟正蒙恩宠,李嗣源对其所言也一直是无所不听,而大臣们也因为王淑妃的缘故,多不敢与刘家兄弟相争,唯独范延光却经常与其争论。
夏州城为赫连勃勃当年所筑,真正是坚如铁石,即便是斧斫钎凿,也无法损害分毫。安从进、药彦稠率军五万围攻夏州十几天,竟是毫无进展,而一万多党项骑军,却整日里徜徉于四野之上,不时地劫掠粮饷,再加上山路险峻狭隘,关中百姓运输一斗粮食、一束柴草就要耗费数缗金钱,朝廷军的供给已是越来越艰难了。
李彝超兄弟登城对安从进道:“夏州贫瘠不堪,没有珍宝蓄积可以供奉朝廷;只是因为祖辈、父辈守此疆土,彝超才不想失去它。小小孤城,安公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又何必麻烦国家如此劳费呢?烦请安公上表奏明圣上,若能许我改过自新,我定当忠于朝廷;若圣上命我征伐,我愿为众军先锋,效命于阵前。”
安从进此时已然泄气,只好将李彝超此言上奏给李嗣源,李嗣源知道安从进已然没有办法了,只好命安从进率军退回。后来,有一位知道李仁福心事的人说道:“李仁福担心朝廷将他调离夏州,便放出谣言说与契丹相通,其实,契丹并未与他有任何交往。”
自此之后,夏州虽然又归顺了朝廷,但却对朝廷有了轻视之念,经常有叛臣与其勾结,以博得好处。
李嗣源本来身体就有病,此次征伐夏州又无功而返,一时军中流言很多。朝廷为平息流言,只好奖赐了一些钱财。但因奖赐无名,士卒们反而更加骄纵了。
李彝超得理不饶人,趁着上表谢罪的机会,又要求朝廷为其平反昭雪。李嗣源无奈,只好以李彝超为夏州定难军节度使。孟知祥趁机又要求兼领东川,李嗣源也只好满足了孟知祥的要求,以孟知祥为东西两川节度使、进爵蜀王,以赵季良、李仁罕、赵廷隐、李肇、张公铎等“五留后”为五镇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