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王度、赵上交一行抵达徐州后,刘赟听罢太后诰令,知道他们是来迎接他去大梁当皇帝的,不禁喜出望外,即命右都押牙巩延美、元从都教练使杨温留守徐州,他则与徐州判官董裔、推官郭忠恕等,在护圣指挥使张令超的护卫下,与冯道等人一同赶往大梁。
刘赟临离开徐州的头一天晚上,天空中突然有一道白光从西面而来,到了徐州上空,突然炸开,声音犹如炸雷,照耀得整个徐州如同白昼一般。刘赟很是惊异,咨问冯道这是何原因,冯道言道:“此事正应在殿下身上,实乃上上之吉!”刘赟大喜,自认为自己乃真命天子,一路之上,仪仗护卫,皆按天子之制,左右也都呼其为“万岁”。上路不久,又听说郭威已离开京城前去抵御契丹了,便觉得自己既然身为天子,就应该遣使者前往慰问,冯道也认为很有必要。
刘赟的使者到达滑州,正好赶上了郭威大军,郭威连忙召集诸将与使者相见。使者宣读罢刘赟以新天子名义对诸将的慰问“诏书”,王彦超、张永德、赵匡胤、韩令坤等将登时就愣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除了郭威,谁都没有跪拜。使者离去后,诸将大为忧心,张永德道:“我等先是逼死了天子,后又劫掠京城,若是刘氏再做天子,他能赦免如此大罪吗?”
王彦超道:“刘氏立朝以来,一直用法严酷,平素里抢劫一文,即被斩首示众,我等可使抢掠了整个京城啊?”
赵匡胤道:“与其坐等灭族之祸,倒不如另立别姓,惟其如此,我等方可转祸为福!”……诸将大为赞同。
郭威见诸将动不动就聚在一起商议,担心大军生乱,当即率军北行,往澶州进发。
大军渡过黄河后,郭威让大军先在城外扎营,他自己则宿于澶州驿馆。天明时分,郭威正要出馆,准备率军继续北进,突听得驿馆外有数千将士正在大声喧嚷。郭威连忙命人关闭驿馆大门,但还是有几位将士翻墙进入了馆内,皆像排演过似的,齐声说道:“将士们已与刘氏结下大仇,若再立刘氏为天子,我等必被灭族,侍中必须自己做天子!”
郭威连声推辞,赵匡胤、王彦超则干脆撕裂了一面黄旗,硬是披在了郭威的身上,连扶带抱地将郭威拥到了驿馆门外。此时,驿馆前已聚集了数千将士,一看到身披黄旗的郭威出了驿馆,皆呼啦啦地跪在了地上,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围观的百姓,起初还不明白,等着明白过来之后,也都跟着山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
大军遂拥着郭威又南渡黄河。过河之后,郭威特意给太后上了一道笺,说明自己“被逼做天子”原由,并许诺他将仍然尊奉汉室宗庙,把太后当作亲生母亲奉养。使者到大梁后,李太后看罢奏笺,心中不禁大惊,但却也无可奈何——满朝文武,宿卫将士,此时已皆为郭威之命是从,她孤身一人,又能怎样?
郭威知道,大梁市民被上次乱兵祸害苦了,必定心有余悸,因而行至韦城后,他就特意令人进入大梁,抚慰大梁士民,一再言明秋毫无犯,大梁士民这才安定下来,但终是心有不安。不久,郭威率军行至七里店,闻听首相窦贞固已经率领百官早早地出乘迎接了,心中大为高兴,将大军安置好后,即率众将进入了大梁。窦贞固随即呈上百官联名签署的劝进表,劝郭威进位称帝。
其实,自郭威率军离开大梁之日,王峻、王殷就等着军变的消息了——因为契丹南侵的消息本来就子虚乌有,军变是他们早就策划好的,一面指派赵匡胤、王彦超等人在军中实施,一面在朝廷内做好了郭威称帝的一切准备。因而,澶州军变的消息一到大梁,“二王”当即就遣郭崇威率七百骑去拦阻刘赟,同时又遣前申州刺史马铎率兵前往许州巡检,监视刘信。
刘赟、冯道一行行至宋州,正遇见郭崇威率军前来。郭崇威将七百骑列于宋州府门之外,刘赟大惊,命人关上府门,亲自登楼问郭崇威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崇威答道:“澶州发生军变,郭公担心陛下安全,特地遣崇威前来护卫,并无恶意。”
刘赟召郭崇威入府商议,郭崇威没有入府。冯道亲自出府,在郭崇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崇威这才入府。刘赟拉着郭崇威的手,两眼泪水不止,郭崇威以郭威的名义安抚了几句后,就出去了。
董裔望着郭崇威的背影,对刘赟说道:“臣看郭崇威神色有异,举止失措,其中必有异谋。一路之上,到处都有传言,说郭威已经称帝,估计大祸就要到了!恳请陛下紧急召见张令超,向其晓以利害祸福,命其连夜发兵捉拿郭崇威,兼并其兵。明日,再赶往睢阳,取其库存金帛招募士卒,然后北走太原。臣估计,眼下京邑尚未安定,京城之兵尚无暇追我,此乃上策!”刘赟犹豫不决。不料,当晚张令超却被郭崇威抢先说服了,并率领护圣军归附了郭崇威。刘赟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心中又惧又悔。
不久,郭威遣使给刘赟送来一封书信,信中说他为诸军所逼迫不得已而回大梁,并召冯道先回大梁,留赵上交、王度侍奉刘赟。
冯道只好与刘赟辞行,刘赟道:“寡人所以到此地,全都是因为太师你啊!寡人想,太师曾做过三十年的宰相,是决不会欺骗寡人的,故而才没有疑心。如今,郭崇威夺走了我的卫兵,事情已是危急万分,不知太师有没有办法,能救我一命?”冯道却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客将贾贞大为恼怒,一再使眼色示意刘赟将冯道杀了,刘赟却道:“你等不可鲁莽,冯公是个厚道人,此事与冯公无关。”
郭崇威遂将刘赟迁往外馆,不久即将其心腹董裔、郭忠恕、贾贞等数人尽皆杀掉。
过了不几天,太后的诰令到达宋州,废刘赟为湘阴公。
许州节度使刘信初闻杨邠、史弘肇等被杀,不禁欣喜若狂,对其僚佐道:“我还认为上天无眼呢,让我在这里憋气了三年多!三年前,我就差一点就被这些逆贼算计了,三年以来主上孤立无援,我是日日担心啊。如今好了,这江山终于真正姓刘了,诸公可以敬我一杯了!”然而,他并没高兴几天,郭威起兵、刘承佑遇弑的消息又接连传来,刘信转喜为忧,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后来,他听说马铎率军进入了许州,心中越发惶惑,越想越害怕,竟然服毒自尽了。
太后见刘氏大势已去,只得颁布诰令,以侍中郭威为监国,朝廷百官及各道籓镇则劝郭威即皇帝位。
年底这一个多月,大梁城可谓风云变幻,波澜频兴,正如许州的刘信一样,太原的刘崇也跟着波折惊悸,起伏难定。
当刘承佑被弑杀的消息传到太原之时,刘崇当时就想发兵南下,然而,就在他征调兵马之时,又听说朝廷要立他的亲生儿子刘赟做天子,他便按兵不动了,对众将吏说道:“我儿为皇帝,我又夫复何求?”连忙遣使去大梁探看郭威动静。
使者到大梁后,郭威正准备率军北去,他一见使者之面,便明白了刘崇之意,他特意指着自己脖颈上的飞雀刺青对使者道:“自古以来,你听说过有刺青天子吗?请太原相公不要生疑。”
使者回到太原后,刘崇听罢使者转述的郭威此话,就坚信不疑了。但太原少尹李骧却不这么认为,并一再劝刘崇道:“依我看,郭公之心,决不仅限于此,终久会自己做天子的。主公不如尽早率军越过太行,占据孟津,待徐州相公真的即位之后,主公再回太原也不迟。如此,郭公才不敢妄动,否则,徐州相公必会为其所卖的!”
不想,刘崇一听此言,竟然怒气冲天,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迂腐酸儒出的什么馊主意?你这不是存心要害我赟儿性命吗?若是如此,郭公必会生怒,一旦迁怒于赟儿,赟儿还会有命吗?”当即命左右将李骧拉出去斩首。
李骧高呼道:“李某满腹经纶,身负经济之才,如今却为你这愚蠢之人出谋划策,算我眼瞎,自己找死!不过,我家中恩爱老妻有病在身,我死之后,她如何生存?只愿与其同死,你干脆把她也杀了吧!”刘崇此时为讨好郭威,竟真的将李骧夫妇杀了,并将此事上奏朝廷,以表明自己绝无二心。
不久,刘赟被废为湘阴公的消息传到了太原,刘崇大惊,担心儿子被害,连忙遣使大梁,请求放刘赟回太原,郭威却回书道:“湘阴公现在宋州,当尽快迎归京师,朝廷必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住所,请令公不必担忧。令公若能同力辅佐,定当加封王爵,并让令公永远镇守河东。”
副留守李从瑰又劝刘崇赶快起兵,但刘崇却因担心刘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