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止腾云一路东行,途中二人皆是沉默不语,沉寂得有些可怕。自出了青丘,气候变得愈加冷冽,寒风呼啸,偶有几滴细雨划过,又无声地自云中砸落下去。洛倾有些不自在地攥了攥衣襟,又抽出火灵鞭来把玩。
“又不是去打架,你拿它作甚?”
洛倾手中一顿,有些赫然,眼神飘忽不定,却故作镇定道:“我,我不过早做预防罢了。”
颜止瞧着她那满脸的红霞,忽而一笑,故作沉思地道:“唔。一会子到了东海,你先来一个下马威,一鞭子挥开海水,将那龙王震将出来,再让他在前方替我二人开路。”
洛倾满头黑线,这万人尊崇的神君何时这般多话了,真真让人诧异。无语地抬头瞟了一眼颜止,又低头摆弄那条火灵鞭,不再言语。颜止尴尬地咳一声,抬眸看向远处。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风也不敢再大肆地吹拂,仿若生怕惹怒了谁去。
又是一路的沉默,似过了好几年那般漫长,二人终于到了东海边上。颜止扫一眼正打着瞌睡的洛倾,头正不住的往下点着,宠溺的笑笑,也不出声,稳稳地将云降至沙滩,又以结界护着,生怕她受了凉去。他本想化一方卧榻,又生怕就此惊动了她。二人的关系本就有些紧张,他不想再徒生枝节。
颜止走开几步,凝望着远方。自打将崆峒印交由赤龙一族看护以来,他便不曾再踏入这东海一步。听闻那赤龙一族看护崆峒印,亦受崆峒印所护,有了不老不死的绵长寿命,也算是福音。忽然,脚下的海水一阵翻涌。颜止蹙眉瞟了一眼,他故意隐藏了气息,按理说不可能有人会察觉得到,莫不是……他回头望了一眼仍在酣睡的洛倾,更为疑惑。那结界并与异像,乃是他为了洛倾不被打扰故意设置的,更是不可能会被人察觉了去。既然想不透,就无需再想了。颜止捋了捋袖袍,静观其变。不一会儿,脚下的海水便自中间分开,向着两边涌去,露出海底的大片湿地来。地上架着一座白色的拱桥,桥身雕刻着数条翱翔的龙来,龙眼皆是镶嵌着红色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桥上,列着两排虾兵蟹将,中间一对人马正疾步朝着颜止二人走来。待走得近了,那领头的率先跪在地上,其后跟着的那一队人马赶紧纷纷跪下,整齐划一的高喊着:“小神参拜颜止神君。”颜止微微皱眉,又回头望了一眼洛倾,见她仍在酣睡,并未被吵醒,这才回过头来,淡声道:“起身吧!我本就不看重这些个规矩,尔等无需多礼!不过我倒是好奇,尔等如何会察觉到我二人的气息的。”领头的人有些尴尬,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他怎会不知昆仑山腰的颜止神君最烦这些个繁文缛节?可既然人家到得门前来了,总不能笑哈哈的迎上前去,问一句“神君你到我家来做客吗?”他擦了擦汗,恭敬道“不瞒神君,自打上报神尊以后,我便派人在此候着。方才属下来报,有神者前来。不曾想神尊竟是请得神君您二位过来了。”颜止微一挑眉,道:“原来如此。我来这崆峒海是另有其事,恐怕弑天派遣的人还在后头。既如此,我二人便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候着罢!”那下头的一堆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由而同地望向领头那人,略有定力不够的,眼神稍显慌乱。领头那人深知颜止神君的脾气,可这大张旗鼓地迎将出来,却被告知等错了人。。。。。。场面一时尴尬,他忽然瞟了一眼颜止身后,心生一计,又恭敬道:“神君既然来了,何不到我族去坐坐,何况我见着令徒此刻酣睡正欢,倒不如前往寒舍歇息一番,不知神君意下如何?”
颜止瞳孔微缩,重复道:“令徒?”
那领头人见他将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左右思虑一番,似乎并无言语不当之处,又琢磨着莫不是只顾着招呼神君,却忘了那位小神女了?思及此,赶紧又战战兢兢地道:“是小神疏忽,竟忽略了洛倾神女还在后侧酣睡。还请神君见谅。”
颜止在袖中捏紧了拳头。环视了一圈底下躬着身子的众人,他无力地叹出口气来。是啊,令徒!他怎能如此糊涂,清修了数十万年,不就是修得无情无欲无求么!现如今怎能被心中的迷障蒙蔽了心智,妄图与养育了万年的孩子相爱相守。亏得旁人提醒,否则他还得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可是。。。。。。他再望了一眼结界中的洛倾,有些犹豫不决。对洛倾的那份心思,他亦是清楚的。若是就如此割舍掉。。。。。。不,这不过是心中的迷障罢了。那并不是真的!这是劫!这便是他的情劫!他断不能害了她去!
颜止一直静默在原地,周身的气息时而冰寒时而炙热。直弄得一干人等屏住了呼吸,忐忑的候在原地。忽然,颜止周身的气息归于平静,那领头之人小心地擦了擦汗,悄悄抬眸打量了一眼他,见着的便又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中间并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也不敢询问,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使得这位天地崩裂亦是面不改色的尊神情绪波动得这样骇人!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时,只听得颜止淡漠道:“虽说自打她出生,便是我教导着她,倒也未曾收她为徒,以后还是依了弑天的规矩,尊她作洛倾神女罢!”说罢,扫一眼底下的一干人等,又对着领头人道:“既邀请神女做客,怎地还在此耽搁,速速去收拾了干净的房间来,也让她住的舒服些!”
那领头人应一声,赶紧吩咐下属前去准备,又抬眸望了一眼结界中酣睡的洛倾,对着颜止道:“神君,神女一直未醒,你瞧着是否唤醒了,待得到了房间再作休息?”
颜止淡淡扫他一眼,道:“无需如此麻烦,稍后由我抱她入殿即可。”
那人惊愕的抬头,见颜止仍是一副淡漠模样,似乎方才所言就如同轻描淡写地问你是否吃过午饭那般寻常。他努力消化了一会儿,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来,却忽闻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不用了。”
他再寻声望去。只见方才还酣睡的神女此刻早已近身眼前,眸子里一片清明,却哪是将将睡醒的模样来。只那么静静站着,一身紫袍无风自扬,纤姿飘渺,芳华绝代。
洛倾早在海水异动之时便醒来,迷糊中听到有人言语,可她并不愿动弹。瞧着颜止细心地为他设立结界,忆起这些时日来二人似乎有些进展的关系,心里犹如吃了蜜般甜。可就在她暗自欢喜时,那一句“何况我见着令徒此刻酣睡正欢。。。。。。”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入脑海。徒弟!原来她一直不曾在意过的,在他人眼中,他们。。。他们竟只是师徒的身份么!她闭眸不动,装作并未听见,心里对颜止的态度有些期待,快告诉他,告诉他我们并非是师徒,我们,我们是。。。。。。果然,颜止澄清了他二人并非师徒的事实,也将她的心彻底打入冰谷之中。他说“虽说自打她出生,便是我教导着她,倒也未曾收她为徒,以后还是依了弑天的规矩,尊她作洛倾神女罢!”
呵!并未收他为徒,并未收他为徒。。。。。。原来,在他眼里,她不过只是个无理取闹,不懂世事的女徒弟么!既如此,为何在青丘对她那般呵护,为何要给她他亦是爱慕着她的错觉?既如此,他又有何理由能拥她入怀?她不愿,不愿再如此不清不楚,不愿再无休止的痛苦下去。
于是,她出声拒绝了他。冷眼看着面前这只不识好歹的龙。都是他!若不是他,或许他们还能像在青丘时那般,那般。。。那般又如何呢!梦迟早是会醒的啊!她无力地闭上眼,轻叹一声:“无需那般麻烦!你且前方带路罢!”说罢,也不看颜止,径自随着那只讨厌的龙而去。
颜止望着那一身紫衣的人儿出神。她,听见了罢!是否又对他寒了心!将将才好转的心又要再次对他冰封了吗!也罢!就这样罢!就这样也好!他松开捏得发白的拳头,跟上前去,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只那背影略显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