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叶家湾连一个远房亲戚也没有?&rdo;我问。
&ldo;没有。&rdo;
&ldo;把三个孩子送到这样的小村子里,心里有没有一点害怕?&rdo;我又问。
&ldo;不送更害怕。&rdo;岳父说,&ldo;马兰的性格你知道,多么强硬。记得她才一岁多一点,刚会走路,那天看到我回家满脸不高兴,她要为我点烟解闷。当时我抽长长的旱烟杆,用一根长香点燃,小马兰举着长香正要为我点,手却被长香烫痛了。她不哭不吵,只是要把那支伤害了她的长香从香堆里找出来。我们大人不知她找到后会干什么,已经把那支长香藏了起来,小马兰爬上爬下非要找到不可,最后终于被她找到了。你猜她怎么着?居然把那支长香用小脚跺得粉碎,一小截、一小截地碾,连一点儿也不留下。才一岁多一点已经是这个样子,如果到了五岁看到爸爸妈妈受侮辱,那就可想而知。她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拼命。&rdo;
&ldo;那一定。&rdo;我赞成岳父的判断。
&ldo;更重要的是,小孩子看到父母亲被斗被打,很容易产生对社会、对人类的抵触。我不希望马兰他们有这样的抵触。&rdo;
这话使我非常感动。
这一对在安徽太湖县城的街道上被口号声、辱骂声包围着的年轻夫妇,马子林先生和沈毓秀女士,心里所想的一切完全出乎批斗者们的意料之外。他们想的是:&ldo;批吧,我们的子女不在。他们不会来报复你们。&rdo;
马兰多年来一直向我打听叔叔因《红楼梦》而死在她家乡安徽的种种情况。她找来叔叔的照片细看,每次都心事重重。
她已经主演过十五集的电视连续剧《严凤英》,并把它当作一个历史悼念仪式。这部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时,全国观众投入的程度至今还记忆犹新,说&ldo;万人空巷&rdo;,并不为过。这就是说,她把这个历史悼念仪式推向了全国,从而确立了自己所在剧种的道义尊严和艺术尊严。
她本是一个舞台剧的演员,由于这部电视剧,同时被评为电视&ldo;飞天奖&rdo;和&ldo;金鹰奖&rdo;的最佳女主角。全国观众对她所做的一切,从心底里赞赏。
我叔叔与严凤英只有一岁之差,而且在差不多的时间自杀于同一个省份。叔叔不在文化界,却同样为艺术而死,为《红楼梦》而死。
马兰还要为叔叔做点事。
终于,就在叔叔去世二十五周年的祭日里,黄梅戏《红楼梦》在安徽首演,轰动全国。
全剧最后一场,马兰跪行在台上演唱我写的那一长段唱词时,膝盖磨破,鲜血淋漓,手指拍击得节节红肿,场场如此。
所有的观众都在流泪、鼓掌,但只有我听得懂她的潜台词:刚烈的长辈,您听到了吗?这儿在演《红楼梦》!
余秋雨《借我一生》
冬天的斯坦尼(一)
一九六八年的秋、冬之间。
进驻学院的工宣队,分批找即将毕业的学生谈话。
我们班里的工宣队小队长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工人,姓尹,听他自己介绍,文化程度是初级小学,一口常州方言,听起来很吃力。我们的毕业谈话,由他亲自逐个进行,谈话地点
,在红楼门前的草地上。
找来谈话的学生席地而坐,他的身下垫着一方印着工厂厂名的旧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