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们不想想自己不光彩的事情!&rdo;车部长说,&ldo;自从清查以来,我这儿收到揭发他们&lso;搞腐化&rso;的材料就一大堆,都什么年纪了,见一个要一个!我昨天还收到一份揭发,说那个作家骗女孩子,光自己标点符号的稿费就够经常请客吃饭的了。你听听,把写作当作&lso;搞腐化&rso;的资本了……&rdo;
车部长所说的&ldo;搞腐化&rdo;,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太明白了。在当时,这三个字就是借指淫乱事件,十分通用。甚至司法文告、干部处分决定上也这么写,直到很晚才被诸如&ldo;不正当的两性关系&rdo;等提法所代替。
其实在民间,分不清词语的褒贬,连&ldo;正当&rdo;的关系也算。我曾看到一个中年人的有趣回忆,当年他与未婚妻谈恋爱,一度手脚失度,未婚妻正色道:&ldo;搞腐化,只能在正式登记之后!&rdo;
今天车部长所说的&ldo;搞腐化&rdo;当然是指非正当的。他的由衷愤怒使我更明确地意识到,清查运动实实在在有点走歪了。即使不算生活作风问题,仅从政治节操而言,那些作家也很可能在&ldo;文革&rdo;十年间干了一些不光彩的事,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总体上是被打倒、被羞辱、被抄家、被剥夺阅读权利和写作权利的可怜群体啊。
他找我倾诉,证明他个人对我的信任。因此,我明知他不愿意听,还是又一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我说:&ldo;车部长,其实这些作家,都是&lso;文革&rso;的受害者。他们在&lso;文革&rso;中的许多行为,也是被迫无奈。因此说来说去,还是要算&lso;文革&rso;的这笔总账。清查的大方向,应该……&rdo;
车部长知道我会说什么,立即把话插了上来:&ldo;今天不谈这个了吧。&rdo;
但我还是很不识相地加了一句:&ldo;说真的,据我的观察,清查这样搞下去,有点近似于瞎子摸象!&rdo;
&ldo;什么?瞎子摸象?&rdo;他立即不高兴了。我一直不知道我所说的这个成语为什么会如此深深地刺痛了他,因为他后来在几次报告中都反复提到:&ldo;有人说,上海的清查是瞎子摸象,请问,谁是瞎子?谁是象?&rdo;我甚至感到,这四个字,就成了我和他中断友谊的关键所在。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拿起墙角的热水瓶,给我的茶杯加水,又给自己的茶杯加水,一直不说话。
他从受老作家奚落的委屈中走了出来,又恢复了部长的尊严。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冷静的口气说:&ldo;&lso;文革&rso;再有问题,也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直接领导的。上海的清查不是没有大方向,一是要清查反对毛主席的言行,二是要清查反对周总理的言行,三是要清查与&lso;四人帮&rso;牵连的人。&rdo;
按照语言逻辑,我本想说,这里所说的&ldo;反对&rdo;、&ldo;言行&rdo;和&ldo;牵连&rdo;都太宽泛,缺少限定。作为政策实施,至少要举例说明。但看他的脸色,我没有说。
那天告别,彼此都有点矜持。
我知道责任全在我:瞎子摸象。
半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暂停文艺组清查召集人的职务一段时间,先把一封信的事情说清楚。
一个姓王的材料组成员悄悄告诉我:&ldo;车部长说了,你在&lso;文革&rso;十年间表现良好,这封信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说清楚就可以了,不要揪住不放。&rdo;
但是,要说清楚这封神秘的信,实在不容易。
一开始他们就告诉我了:我的这封信,是写给一个叫房佐庭的人的,因此有人说,有&ldo;打小报告&rdo;的嫌疑。
房佐庭是当时一个老干部马天水的秘书,这我听说过,但我根本不认识他,连名字的这几个字是不是这样写也不清楚,怎么会给他写信呢?
材料组的人见我想了好些天也没有想起来,终于决定提醒:&ldo;那封信,是为了沈立民的事。&rdo;
&ldo;沈立民?&rdo;我一下想起来了,而且全部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