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不够用。&rdo;
&ldo;晤,你不够用。譬如‐个月亏五十块,不,我们就说是四十块罢‐‐每月亏四十。你要是加了薪,加到三百,你还是不够的。加到四百,你也不会每月积蓄一百块的。人总是这样的。他们当特任职的,每月八百,他靠这八百可聚不起钱来。&rdo;
他停了停,把碟子里最后一角月饼放到嘴里。
&ldo;人总是这样的,&rdo;他很快地吞了嘴里的东西。&ldo;说是这样说,但是每个人总是想升官,小官想大点的,没官做的想做官。&rdo;
刘培本先生觉得发言的机会到了,他搓搓手。
&ldo;的确是这么一回事,&rdo;他慢慢地说。&ldo;就像那位梁梅轩那样,他非常想升个办事员。其实据我想,升到了办事员他还不够用,又想要科员了。十等科员要升九等,九等要升八等,但是都不会满足的。他升到一等科员又希望当科长秘书了。还而且……&rdo;
他咽了口吐沫又说下去:
&ldo;还而且……至于有许多不必做官的,他也……我们是没有法子,是不是,除了干这些东西以外我们只好饿肚子的:我们不会做生意,又不会打铁,只好靠靠&lso;等因奉此,吃饭。他们呢,根本不这样想,他们以为在机关里吃碗饭是了不起:他们有许许多多,我亲眼看见许许多多,他们本来有方法吃饭,但是他们……&rdo;
秦先生很快地‐‐
&ldo;但是他们想做官!&rdo;
&ldo;对了,&rdo;过一回,&ldo;对了对了,&rdo;刘先生微笑着。&ldo;就像那位白慕易同志……&rdo;
说着就打住了,点一根烟卷。
秦先生瞧着他的脸:
&ldo;那位白同志就是个想做官的?&rdo;
&ldo;不错,&rdo;那个把两个腿子叠着,把皱了的衣裳弄弄好,做个很舒适的样子:你一见就可以知道他有大篇话要说。&ldo;不错,白同志的确想做个什么机关的职员。你们猜猜看他出身是什么?&rdo;
&ldo;中学生。&rdo;
刘培本先生摇摇脑袋。
&ldo;完全不对。你知道他是什么:是裁缝!他是个裁缝,在他自己那地方当裁缝的。大概后来他觉得当裁缝没出息,或者是以为失了他的身份,他就只想到衙门里吃份饭。他后来跑过几个机关,最近在那个县公署里当过几个月承发吏。……&rdo;
&ldo;什么?&rdo;
&ldo;承发吏‐‐官吏的吏。……晤,承发吏。此外大概还当过二十块钱上下的小官。其实他做裁缝每个月也可做二十几块钱,好的月份甚至于可以赚到四十。但是他不愿意干:大概总是怕失了身份。他家里倒是……说句腐化的话,是所谓书香世家,到他上一代手里就很难维持了,他父亲是开子曰店糊口的,大概因此慕易同志不屑做裁缝。其实做裁缝做官有什么上下,不都是一样的职业?而且……晤,很困难:找什么事呢?办稿怕他还办不了。管账呢,别人不会凭空请你管的。只能当当写字的路子了。不过也还是……&rdo;
&ldo;我说那位白同志准没见过世面,&rdo;一寸五分丁说。&ldo;你想,别人大学毕业,大学士,还有当司书录事的哩,你凭一个木匠资格‐‐是木匠吧?&rdo;
&ldo;裁缝。&rdo;
&ldo;是啊,裁缝,你瞧!&rdo;他摆摆手。
刘培本于是说了许多实例。像一个北大毕了业的找事找不着,只得替一个小学校当门房。像一个在美国学电工学了十一年回国,在一个地方当书记等等。他一面说一面来回地走着:从这排窗子口走到对面。时时抬起头来瞧瞧壁上挂着的字画:都是带灰黑的,有许多蛀虫啃的洞。在许多中国名人字画挤着的中间,还有帧油画怪孤独地呆着,刘先生向这帧画瞧的时候顶多。
说完了那些故事,刘先生就在油画前面站住了。这是他一个朋友画的,据说属于后期印象派,要是你第一次到刘先生书室里去,他总得介绍一下:
&ldo;这是我一个朋友画的,好不好?这是后期印象派,不是前期。我这朋友在巴黎学画学了八年。&rdo;
那你当然要去看那画了:四五个胖胖的红得发紫的苹果像生了冻疮,一个麻油瓶,旁边站着个断了膀子的女人,很起劲地瞧着那瓶麻油,再次是个话匣子,后面还有几个黄色圆东西‐‐不知是皮球还是窝窝头。……
&ldo;所以很困难!&rdo;刘先生结束他的谈话。&ldo;可惜我没有学到一行手艺,不然哪个高兴来干这……&rdo;
罗汉先生在这儿发表了一个意见:他认为出身不出身满没关系,最要紧的是人缘。
&ldo;可是人缘还不如机缘,&rdo;秦先生修正一下。
&ldo;那自然,&rdo;罗汉微笑着。于是又放低了声音:&ldo;机缘的确最要紧:阿望现在不是靠臀部吃饭么。&rdo;
几个人都从心地笑起来。
&ldo;糟糕透了,&rdo;秦先生说,&ldo;白慕易同志连这点都不够资格!&rdo;
然而从刘秘书家里辞了出来的白慕易同志可不这么想。他满肚子热。
第二节梅轩老先生
第一回
白慕易先生一身的汗,跟着梁梅轩老先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