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日头明媚灿烂,披在谢嗣爵颀长身躯上,那发间一根镶宝银簪跳跃着碎光,在旁边池水面掠出道似有若无的浮银影,半低下头温柔说话时,实在天生好肌骨,不傅红粉自风流【1】。
谢随之相貌性格皆上等,于漪白喜欢惨了谢随之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她这个时候只能转身跑走。
她怕自己再不跑就会在谢随之面前掉起眼泪来,兄长总说她哭起来很丑很丑,她不想让谢随之看见自己很丑很丑的一面。
最让她想掉眼泪的,是最近每每找谢随之,谢随之都在变着法子拒绝她,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认真,认真到让于漪白觉得害怕又无助,她不知谢随之为何忽然这样,她找不到原因。
随着于漪白蹦跳着跑走,谢随之心里格外堵得慌,可手头繁忙的事务容不得她分心多想,布子立等人还在上御卫羁押,需要她过去再问问情况。
待那二人相背而行越走越远,柴睢从葫芦门后走出来,摊开两只包扎着起来的手纳闷儿问:“随之为何不喜欢你家小土豆?”
柴睢这人嘴毒,爱管个头不高又肉乎乎的于漪白唤作小土豆,少年时候还总爱故意把于漪白逗哭,再让舒照与谢随之两个使尽浑身解数去哄。
舒照随后现身,耸耸肩,被近午日光照得眯起眼睛:“不喜欢哪需要理由,只是不喜欢罢了。”
喜欢哪里需要理由?喜欢便喜欢了。不喜欢哪需要理由,只是不喜欢罢了。
舒照用手肘戳戳挚友,问:“布子立的事你究竟是何打算?日前随之见刘文襄,目的不过是诈皇帝一下让皇帝紧紧皮肉,需知无论最后你选择如何处理,内阁皆会让有司插手进来。”
那帮专负责治国理政的朱袍乌纱们,无论是直臣亦或智臣,他们太懂江山社稷,绝不会让梁园和大内间关系过于紧张。
“哼。”柴睢鼻子出气不冷不热笑一声,中·毒初愈的脸色在日光下苍白又疲惫,“监守布子立的人手撤走些,监看按普通羁押标准来,给李清赏下·毒那几个人现在送大理寺,刘毕阮那边必须给他拽出来几个人,哦还有,李泓瑞干的那些事给他报到吏部去。”
那夜在李记铺子,下·毒者有两拨,刘毕阮指使的那一拨是冲着柴睢去,李泓瑞联手刘毕阮府上管事主谋的另一拨,则是冲着李清赏去的,好巧不巧,热闹事全部凑到一起来。
舒照表情微变,眉心挤出川字,说话却像是在聊今日天气般平静随意,甚至隐约几分调侃:“便这样算了?你被害得手指尖都戳到阎王爷嘴上须子了。”
“别急么,”柴睢抬起仅是伤了食指的左手挠额头,满脸憨厚相,“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2】
“刘家老爷子前世造了甚么孽,五十多岁还要和你过招。”舒照拍拍额头,觉得自己担心阿睢吃闷亏实属吃饱撑的,“你自己散步罢,我去四卫所把你交代的事办了,顺便找找随之。”
柴睢摆摆手,独个去池塘边溜溜哒哒散步,心里纷繁杂乱。
刘毕阮觉得上御卫抓住下·毒者布子立便是事情败露,慌不择法去找父亲刘庭凑为他擦屁股,刘庭凑明白儿子是被人当枪使了,遂又去搬皇帝柴篌准备让他出来善后;
事情走到这一步,内阁之所以至今只派刘文襄登梁园,便是拿准了布子立对太上而言其实是个烫手山芋。
何为烫手山芋?
把布子立交给朝臣,则代表梁园打算找皇帝报鄣台抄没之仇了;梁园自己处理布子立,则代表太上梁王选择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如今好不容易四海升平,梁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挑起和大内间的矛盾,偏柴睢不是位会吃闷亏的主,一般有仇她当场报。
旧臣们知旧主做事有分寸,内阁干脆抄起手看热闹,古来新旧交替总会有各式各样矛盾出现,而后再被一个个消灭,最终走向融合。
至于你死我活的局面?内阁的存在便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出现,杜绝如仁宗朝之前的八王之乱般,把帝王柴氏血脉杀凋敝枯萎的情况再出现。
料刘庭凑也早已反应过来这些事情,他之所以将计就计故意去找皇帝求助,说白不过是想紧紧手里风筝绳,叫皇帝知道自己飞得再高,绳子这头也还在他刘庭凑手里握着。
太上明知此进退维谷之境也要先一步抓住布子立把烫山芋揣怀里,目的无非是保李清赏。
还别说,刘毕阮这回下的连环招算是有点水平,倘梁园不先一步把布子立抓住,有司接手此案后第一下狱者便是嫌疑最大的李清赏姑侄。
李清赏姑侄下狱,无论其是否清白,必不可少先要受些皮肉之苦,柴睢不忍心李清赏受罪是首要,其次,与李舍生前交好的庆城军指挥使路燕隆,也绝不会对李清赏身陷囹圄无动于衷。
届时,无论路燕隆是用庆城军名义还是以私人名义与梁园联系上,此事一旦被有心者躲在暗处稍微推波助澜,风波必起汴京城。
有时柴睢也纳闷儿,真不知刘毕阮是真愚蠢还是聪明过头,一招下·毒几乎把所有人牵扯进来。那刘庭凑倒是聪明,知道即便东窗事发其实也不要紧,却装傻充愣实打实把皇帝搅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