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漆他到底来过多少次绿萼峰其实已经数不清了,只记得他每次盈盈带笑而来又飒沓而去的样子,这一来一去之间,倒是给她带来了不少希冀与欢乐。虽然这种欢乐也没那么地外露,只隐匿在了心间,但总归让人的精气不再那么沉闷了就是。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由内到外地改变了心境还是那些陪伴渐渐改变了她,又或许一切的痛苦只是暂时被埋没了而已,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只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去捯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对她而言,这种思考没有一点意义。
就如同脸上的那些疤痕,它们就算是再淡了些,也一样逃不过别人的犀利眼光。那些人见到了自己就跟见到了个怪物似的,总会问长问短,问东问西,问她究竟是怎么弄的,她对此一直不堪其扰,但也不想对那些世俗的人解释什么。
宋漆自然是洞察心里的好手了,早就预备好了一顶极其漂亮的面具给她。那面具如半弯的月亮,闪耀无比,由白银镶制,还有几朵镂花,几条细链,戴上去不但遮住了右边的烧伤疤痕还衬托出了一种异域美人的气质,尤在夜晚降临时,风情更甚。
还真是蛮好看的。
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感觉那面具就像一层冰霜,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泛着一丝薄薄的氤氲,衬着左边的肤色更加白皙、光洁,如此是肯定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了。
……
是日,风儿习习,天色清澜。
她如往常一样坐在了上谷峰峰顶。
其实这顶银质面具除了能遮丑外还有个很好的作用,就是挡风。自从她带上了后,每每自己坐在顶峰时,就会感觉到那直面而来的凛冽大风终于受挫了,它再也无法肆意地刺到自己的脸上去,让人暖和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面具还可以藏住些她并不想让人发现的微表情,从一点上来说,才真真是极好的。
此时的寻苍山白雪皑皑,千里冰封,如一片白色的天上之境,令人心旷。
虽然大雪依旧冷得让人发颤,但也总算有了些缓和的趋势,虽然这种改变也并不根本,但对于一个垂死之际的心灵来说已经是雪中送炭。无论天气如何变化,每当日日夜夜里宋漆找不到她时就会来上谷峰看看,十有八九,她就是在这里,一个人披着一厚厚的裘衣,望着那辽阔的大山大河,不言不语,久而喟叹。
在这个寻苍上也住了有段时间了,她大概了解了一些这里的基本概貌。
就比如说这寻苍山吧,要说最崔巍的山峰,莫过于是东北部的那座太虚峰了,太虚峰为寻苍山主峰,是他们寻苍门日常重要会议的主要聚集之地。
至于其它诸峰:
奇部所在的绿萼峰和西南部的楠榆峰绿植最多;理部所在的、最东端那座三面环绕渺海的辟远峰最偏僻;北边的法部朝阳峰日照最充沛;中南部的三岽峰和最南边的道部关钦峰最崎岖。
那要说哪座峰飞禽最多,那自然要属宋漆所在的易部白鹭峰了。
可既然有这么多高峰,夜幕降临之时,不用来看看星星,岂不是很可惜?
自然如此。
问题来了,又是哪座山峰最适合看星星呢?
——是紫微峰。
紫微峰乃是观星方位躔度最佳之地,也是相部所在的峰宇了,此峰顶尖正好对着天上三垣中的紫微星,故而对观星来说,是最为清楚、最为直观的。
当然还有一个用来观星也不错,便是位于白鹭、紫微两座山峰间的最高峰,也就是她现在脚下的这座峰宇:上谷峰。相较于紫微峰来说,上谷峰还有一个优势,就是这里人烟稀少,不常有人来。虽说自从有人跳崖了之后就被下令严禁上山了吧,但她水夏并非是门中人士,也就必然不受这些规矩的限制。
所以她才总是时不时地来这里远眺一下,平复平复心情。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着眼前一片空旷的悬崖,她已经没有了当初一跃而下的冲动。诸如宋漆所说的什么跳下去死状凄惨、尸骨无存之类,她不是怕这个,只是现在忽然就没有了一定要跳下去的理由。
如果说她是江国的千古罪人,那么如此背负着骂名与愧疚活上几十年,无时无刻地承受着这份煎熬与痛苦,或许才是最应该做的。她才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就算是真的死了也没脸见故人,因此,她要自己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承受着这份人间炼狱的折磨。
对,她就要这样自虐地活着。
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躺在地上,对着那浩瀚的长空思索,思索,再思索……虽然空气流动得自由自在,但她的心还是痛得无法喘息,感觉自己就像是刍狗一般,低头,佝偻,压抑,疯魔……总之,一生一世都要这么难受地活着。
这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惩罚。
一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合上了眼,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浸湿了发丝,直至最终疼得睡过去后,才会让人暂时忘记了到底疼痛是什么滋味。
如此,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