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狸让她坐了主位,自己坐客位,宋微知手直颤,端得茶盏盖子啷当直响。
她跪坐在地,双肩垂着,双手捧茶先递郦藻。
郦藻依旧是月白的宽衫子,手上握了把犀首白羽扇,自如取来桌上博山铜炉,投入自己香缨中的梅花香饼。
一缕清幽香气在铜叶堆叠的山峦间袅袅升起。
她眼底含笑,瞥向脑袋快磕到桌边的宋微知。
“越来越会办事了,怎么不先敬茶给贵客?”
宋微知忙出声告罪,待要端回茶盏,郦藻又以扇面压住她的手。
“罢了,我痴长年岁,也算是长辈,先喝一口,温狸不会见怪的,是吧?”
最后一问,朝着温狸看。
温狸安安静静坐着,回望她。
“夫人请。”
郦藻再次打量起她来。温狸生在清水沼中时,荆钗布裙便已惊艳世人,如今绫罗加身,经过连她都略有耳闻的精细调养,已是明灿灿雪肤、乌泱泱檀发,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昙奴病耶?对这么个遍体生香的明艳美人坐怀不乱,尊为座上宾。
她看得略微入神,温狸也不自在,略低了头。
郦藻笑了:“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
“习惯。”
温狸对她不冷不热的,能简言相答,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郦藻擅长察言观色,感觉她态度奇异,非但无寻常黎庶见了她的惶恐畏惧,甚至也不是客气生疏……非要用一个词形容,或者是厌恶。
可温狸一个小小乐籍舞姬,南渡无依,芥豆之微,和郦家毫无瓜葛,为何会厌恶自己呢?
郦藻没有深思,将之归结于不合眼缘,徐徐饮下一口茶:“昙奴……啊,不知凤儿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他的小名?”
温狸摇了摇头。
郦藻便道:“说起这个名字,还有些来历。他出生那年,元帝赤乌十六年的冬天,他的祖父权势达到了顶峰,官拜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加羽葆鼓吹,封长沙郡公。说句冷眼旁观的话,这江东的半壁山河,都是张家打下来的。若无桓公,神州已沉,社稷没矣,更别提今日太极宫中所坐何人了。”
郦藻喟然低叹,望向厅外那树卧梅,眉间微蹙。
“也就是那年,从凉州涉山过川,来了个沙门,携来一株优昙花登门献给桓公。说那是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的佛前天花。
“优昙花送到府上没有多久就开了。花开那天,我儿降世,桓公大喜,以为这是祥瑞之兆,给他乳名起叫‘昙奴’。后来我才读到佛经里还有一句,‘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昙花一现呵,一语成谶。
“现在想来,那日花开,非但不是祥瑞,反是妖妄之兆啊。”
郦藻身前的茶水渐渐凉去,她的脸笼罩在逐渐轻淡的水气里,声音也逐渐低沉,似从雾里来。
“世上有法,诸行无常,月满则溢,盛极必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