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在黑暗中碰了碰他的手背,“我们会回去的。我相信我们没有离海岸太远。”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学过修理船只。”
“什么?像正式学徒那样?”
“可惜不是,我和哥哥跑去修船棚偷窥,学怎么修补舢舨。要是当时修船工愿意教我们更多就好了。”
短暂的停顿,海潮声迅速涌过来填补了沉默。浪头拍打礁石,发出“哗啦”和“咕噜”的声音。菲利普看着星星,听着吕西恩的呼吸声,对方听起来还没有睡着。
“以前我的村子里,有一个老妇人,能够和海鸥对话。”
“这不是真的。”
“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但是我妈妈每逢冬天就会谈起她。那个老妇人独自住在海崖下面的洞穴里,有时候晚上路过山丘,能看见她生的火。我父母都见过她,说海鸥会从很远的地方摘浆果回来给她吃。”
“一个女巫。”
“我猜是的。”
“我现在就很想认识一个巫婆。我不介意她把我变成鱼。”吕西恩打了个哈欠,“菲利普?”
没有下文。他睡着了。菲利普闭上眼睛,试图做同样的事。他似乎梦见了长獠牙的鱼和挥舞木棒的老妪,她张开嘴巴,松脱的牙齿变成海鸥,成群飞出来,到了半空中就融化成一团一团的泥浆,啪嗒落下,砸在他脸上。菲利普醒来的时候脸上沾满了带有咸味的小水珠,强烈的饥饿感变成无法安抚的钝痛,好像有一条活蛇在里面抽搐。吕西恩还没醒来,枕着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小团,眉头紧皱,多半不是什么好梦。菲利普凑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悄声把他叫醒。
太阳已经升起,但是厚厚的雾气笼罩着海面,注定又是没有希望的一天。
——
雾气从河上来,漫过黄埔,绕着广州城打转。天色既不阴暗,也不晴朗,呈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灰白色。这种天气只适合在家喝茶。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下,邵通事把小瓦炉搬到天井里,添了柴枝,从井里打了水,坐在竹凳上,等水沸腾。
昨天送走最后一艘英国船之后,贸易季就算结束了。要等到明年信风重新吹起,帆船才能航向欧洲。换作以前,官府会把逗留在黄埔的外国人全部赶到澳门过冬。不过近几年遵守这条规定的夷人越来越少,海关自己也越发松散,今年估计有十几二十个“番鬼”滞留黄埔商行区,邵通事想不通他们想在那个荒僻的地方干什么,但这不是他的问题,他能好好休息几个月了。
西洋钟敲响了十下,清脆的当当声。这是他从外国大班那里得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喜欢的一份。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作响,他从小布袋里倒出普洱茶叶。
从天井通往外面巷子的门砰地打开了。
通事吓了一跳,差点把沸水洒到大腿上。他的第一反应是风吹开了门,但门外站着一个人影,没等他发出任何声音就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通事的衣领。水壶砸到炉子,滚到地上,咣啷作响,热水流了一地,蒸汽腾腾。
“加布里埃?”通事惊讶地叫出声,“加布里埃?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