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牧疑心是不是竹曦知道他是谁,干了什么事,才不愿意见他:“他怎么还没来?”秦二白见李自牧眉间有愠色,立刻道:“马上,马上!这小子不上道,难得有客人点他还如此怠慢,小的马上就去叫他。”李自牧暗叫不好,说不定竹曦又会挨上一顿骂。说不定今日是他受了罚身体不好,若是再拖着病体来见他,他倒成了恶人。李自牧退而求其次,只要他人没事,不见也不要紧。秦二白转身推门出去叫人,身后又传来声音:“让他别急,若是实在不适,也不是非见不可,这些东西转交给他也是一样的。”二人说话之际,门被打开。竹曦捧着一壶温酒姗姗来迟,手拿得不稳当,像是下一秒就要泼了。秦二白背对着李自牧瞪了竹曦一眼,埋怨他来得这么迟。不过人既然来了,他也好回话:“客人他来了,小的就不耽误您了……”他轻轻地带上了房门,留下李自牧与竹曦在这个偌大的房间内。竹曦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纱衣,白皙的皮肤隐隐约约地透过纱衣显露出来,就好像蒙纱的明珠。金栗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以及那张清秀的脸,模样是好看的。他静静地垂着眼,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月白色?这是上一世竹曦死前的心结,若是他真的与李自牧一样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不会再穿。这是否说明竹曦仍然是当初的那个竹曦。李自牧存着这份侥幸,耗了这么久总算见到竹曦,他发誓不能再吓跑竹曦。他努力上扬嘴角,让自己更和善些:“竹……阿竹。”竹曦猛地一抬头,神情由原来的平静转向惊喜:“李……李自牧将军,打赢西北十三战的李小将军,是您吗?”李自牧顿了顿,今天这场见面,不论是何种情况他都一一料想过。竹曦可能是生气的,难过的,恨的,怕的……但唯独现在这种情况,他不曾想过。看来竹曦并不知道上一世他会与李自牧有多么深的纠缠,与刻骨铭心的恨。如今的他也并没有认出前几日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就是李自牧。一切真的回到了他们相遇的,上天真的给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那他还应该走上一世的路吗?这一切还有另一种结局吗?看着眼里冒金星,满怀期待的竹曦,李自牧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是……我是……”“请您等一下!”竹曦放下手中的酒壶,转身很快地跑走,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李自牧呆愣在原地,竹曦去干什么?不是你的错上一世,竹曦最终死在了那个小院里,是因为他逃不走,他的腿无力再支撑他走完最后一程。但是现在,竹曦的腿未瘸,一切都好。竹曦也并没有食言,他确实很快就回来了,怀里揣着那本熟悉的小册书。“能在这本册子上随便写点什么吗?”竹曦双手递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留个纪念!”李自牧接过小册子,这就是前世竹曦包裹里留下的小册子,只不过这时候的东西还很新,没有千万遍被翻看的痕迹。上一次这本书册被捧在手里,还是作为他的遗物。现在书是好的,人也是好的,李自牧鼻子一酸,心中沟壑难平。前世的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人都是会伪装的,他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人,自然也理所当然地觉得竹曦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竹曦看李自牧没有反应,以为此举冒犯到了他,急忙再解释:“我……我听人说将军写的武书很有用,我听人说再自己画的,平时也学着练。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不是变强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像前世一样,李自牧举起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这一次,他写得更郑重,因为这是一份还没有兑现的承诺。而现在承诺的内容,只有李自牧一人知道。原来竹曦想学武,是想变强。强到可以保护自己,而李自牧就是他心目中的样子,战无不胜的强者。十七岁的竹曦就是个小少年的模样,身形单薄,和李自牧站在一起,也差了足足大半个脑袋。他很单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竹曦得了这个,像得了块稀世的珍宝,抹平书角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春夜的晚风还透着些许凉意,竹曦穿得少,打了个冷颤。李自牧才想起自己买的那一大堆有用无用的衣衫。他在成堆的包裹里翻找,打算给竹曦胡乱披上两件。可是指尖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竹曦突然吃痛地发抖。竹曦白日受了罚,抽他的鞭子也是花楼特有的。痕迹浅,但疼痛感却只多不少。因为身子得给客人看,这是价值。方才李自牧无意碰到他的伤口,那消减下的疼痛又突然抓心挠肺地重领占地。李自牧的动作僵在原处,竹曦身上满是细细的红痕,用鞭子的人下手并不轻。只不过隐在纱衣里,远看根本看不清。“他们为什么打你?”竹曦摇头,受罚的事他不想多说。但嘴角却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方才那股欣喜劲儿也渐渐平息。氛围又渐渐冷下来,竹曦不说话,李自牧也难起头。大概这也是竹曦不怎么受欢迎的原因,毕竟哪个客人来这里是缓和气场的。李自牧看向他没动筷的菜,又看看挨饿的竹曦,将菜盘推到对方面前:“一天没吃饭肯定饿,这些菜都给你。”竹曦悄悄咽了口口水,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这不合楼里的规矩。”菜是给客人吃的,他只能在旁边添添酒。李自牧素知竹曦是个倔的,不绕着讲话怕是不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你这么守规矩,怎么会被罚?”竹曦一想也有些道理,自己被罚,就说明不合楼里的规矩。既然已经这么不合规矩了,不妨再添上一条。李自牧叹了口气,做出可惜的表情:“我吃不下,你若不吃,那明日就得一齐倒了。”“别……”竹曦像是下定多大的决心,拿起筷子,“倒了浪费,都是好菜,平日里想吃也吃不到。”办法奏效,竹曦能吃就已经很不错。虽然菜也冷,但这不妨碍他吃得很香。他难得吃顿饱饭,更别说吃顿好的。加上今日受罚滴水未进,现在还被强行拉来服侍客人。若是没遇见给他饭吃的李自牧,而是别的什么人,竹曦今日非得褪层皮。竹曦吃了一半,想起方才自己端来的酒还未给李自牧斟,觉得是自己失职,连忙放下碗筷:“将军,酒都要凉了,阿竹给您倒。”“我不喝。”李自牧将酒壶推远,“酒别喝了,多吃些菜。”自从竹曦去世,李自牧喝得已然够多,每日魂不守舍。他也知道竹曦酒量很差,几乎是一杯倒的程度,偏偏又是个爱尝酒的,每次都抢着喝。但是饿着肚子喝酒并不好。竹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李自牧的监督下将菜吃得七七八八,身子也慢慢暖和起来。看来这个将军,是个名副其实的好人。给他东西充饥,送他衣服穿,还给他签押。迄今为止,没有人会如此对他,除了眼前这个李将军。竹曦对这种善意太陌生,以至于触及到一点儿温暖,就以为这是最炽热的温度。夜已然深,李自牧却越来越坐立难安。虽然上一世,他们痴缠不休,曾无数次翻云覆雨,但此时此刻的他并不想这样。他要好好守着竹曦,而不是再次将他拉入深渊。思及此处,他将竹曦扶上床,用锦被盖住他的身子,自己则合衣而坐。竹曦对这种行为感到很奇怪,对方是来逛青楼的,好歹也花了钱,连床也不沾?“将军……不睡下吗?”竹曦以为李自牧是嫌他脏,不愿意碰,“我……我是沐浴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