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李自牧喘着粗气跌下床。他身上穿的是那件红色的喜服,床头的凤冠在牵扯之下落在地上,散了架。他颤抖地抚上眼皮,那道狰狞的疤痕就在那里,他又变回了上一世的李自牧。他怎么又回来了……怎么可能!难道他重生之后所发生的事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梦?不可能,若是梦,怎么能真实成那样……不!他不想回来,他们都死了,李自牧不想接受这一切。这里肯定就是个噩梦,竹曦还活着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咳咳咳!”李自牧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喉咙口像是被绳子死死勒住,透不过气。管家连忙跪下去扶脑袋发晕的李自牧。如今偌大的将军府,只有另一人他还熟悉的人在。他的新婚妻子,长公主宋澜婷。李自牧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揪住管家的衣领,颤颤巍巍地发问:“公主……长公主人在哪?”管家哆哆嗦嗦地咽了咽口水,将军有些不正常,像发了癔症。“在……在宗祠……夫人她……从昨晚就一直在宗祠……”李自牧没顾上穿鞋袜,踉踉跄跄地穿过空荡荡的将军府,一条又一条的门廊,推开了那扇门。长公主宋澜婷与他一样,仍旧穿着一身喜服。跪在蒲团上埋头在摆弄什么东西。“宋……澜婷,你在干什么……”跪在地上的宋澜婷没有回答他,而是默不作声地继续手头的事。李自牧慢慢走近宋澜婷,方才看见她居然在刻灵牌。她的动作很笨拙,手上全是被刻刀划出的血痕。谁的灵牌?宋澜婷好像听出了他的心声,缓缓道:“阿姐的灵牌,太旧了,本宫刻个新的。”见李自牧迟迟不语,宋澜婷抬头看他。李自牧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白发鬓边生。“你要为他刻一个吗?”宋澜婷淡淡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他不能入宗祠。”李自牧怔怔地环视四周,烛火通明,李家的列祖列宗被供奉在侧,包括他的姐姐李兰庭的灵牌,这般庄严而肃穆。“他……是谁?”宋澜婷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继续刻她的灵牌。竹曦才死没多久,当时闹得像丢了魂,现下居然问出这种问题。“李自牧,真薄情。他尸骨未寒,你竟忘了。”竹曦没有死,他入睡之前,还亲自替竹曦掩好被角。对方的心脏是跳动的,脸色是红润的,体温是暖的。李自牧反驳:“他没死!”宋澜婷被激怒了:“李自牧!你疯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想说什么胡话!他死了,你亲口说的!”不一样,这里和那里不一样!他重生过,这是上一世,他不应该在这里!李自牧扶额解释:“对……对……这里的他死了……那里的他没死!我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我!”什么这里死那里活的?宋澜婷皱眉盯了半晌,最终无奈摇头:“你疯了。”李自牧有些偏执地重复,他在那里的生活很真实:“这都是真的!那里的我们,都活得很好!阿姐他们,全都在的,你知不知道。”“来人!”宋澜婷对这个疯子忍无可忍,他的话就是在戳她的心,“胡言乱语,把他轰走!”没人敢赶走李自牧,还是新管家把他请了出去,李自牧还在争辩。“我没疯,这本来就不是真的。方才我一路跑来,一个宾客也不曾见,他们怎么可能全都不见?这就是个梦!”李自牧抓着这个点子不放,就好像只要他窥见了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是假的。新管家解释道:“将军您昏睡了整整一天,宾客确实已经走了大半。”他方才听了个大概,人死了谁还没个伤心的时候,或许李自牧方才的胡言乱语,是因为想竹曦了。“将军,将军。您是想竹曦公子了吗?”新管家斟酌开口,“您可以去看看他的,他就葬在城外南山。”“什么南山?”“将军您忘了?竹曦公子的事您都托老仆去办好的。南山是块宝地,不少的贵人都挣着抢着要买那块坟地。”李自牧红了眼,竹曦到底是死是活,他真的有些分不清了。若说这是梦,管家说得句句在理。若说这不是梦,那他就是真疯了。他撕扯开身上的那件喜袍,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直奔城郊南山。南山上的新坟就这一座,土都是新翻的。墓碑上的漆字潦草,周围也没撒纸钱,看上去是急急地下葬,并未大张旗鼓地发丧。墓碑上漆着“竹曦”,后面跟着两个小字“公子”。看上去管家确实给了竹曦最后的体面,不然就凭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是断然不会称呼为“公子”的。这坟里是竹曦吗?李自牧产生了怀疑。他用手挖开坟土,一点点地往下挖。坟土把他的指甲翘碎,等到他的十指流血,棺材才露出一角。他满身的泥泞,手指的疼痛让他抓心挠肝,但远不及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心痛。这里确实有一副棺材,这不是一座空坟。他已然可以预料,棺材里的,是竹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可能已经腐烂的脸。这样的死亡是极为真实的。一个人已经死去的凭证,就是他的尸体。还有那些关于他的怎么也忘不掉的回忆。所有的死亡都不可能是体面的。那些“羽化登仙”的传说也只不过是给活人留下的美好幻想罢了。窒息感铺面而来,李自牧大口吐着鲜血,倒在了棺材上,天空中下起了倾盆大雨,在雨水将要淹没口鼻的时候,他重重地阖上眼眸。作者有话说:此时主角的精神状态belike:别担心,墓前一切都好。没事的黑暗的世界里寂静无声,雨水堵塞住李自牧的口鼻,就好像跌入无底的深潭。潭底漆黑而潭面有光。李自牧伸出手奋力朝着光亮处挣扎,直到他再无力气,静静地沉入深渊。李自牧猛地睁开眼,一切都恢复平静。他又躺在某一床柔软的被褥之上,逼仄的环境让他意识到这里不是将军府。他的心在狂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这里实在是太平静了,没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也没有倾盆大雨。李自牧猛地侧过身,身旁的竹曦还在浅浅地呼吸,睡得香甜,他没有死。没有死!太好了!这可是活生生的命啊!他的爱人的命,在平静的一个夜晚,在李自牧的心里几番血肉模糊地拉扯。一个人心里的天旋地转,而另一个人却一无所知。李自牧紧紧地抱着一无所知而沉睡的竹曦,就好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在这一刻被赋予世间独一无二的眷恋。竹曦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现在的状况,他一时半会儿有些困惑:“怎么了……”大半夜的,为什么突然这样。李自牧没有松手,他将头靠在竹曦的肩上:“没事。”“嗯……”竹曦显然没睡醒,只是顺口喃喃。李自牧想笑,因为他终于回来了。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很真实的噩梦。但是劫后余生的他笑不出来,因为在梦中流的泪并不是假的,竹曦的死也不是假的。这一切之所以有挽回的余地,全都是建立在他“重生”的条件之上。而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也是因为两条线有了相同的交叉点。竹曦和他纠缠得越深,就越有可能会走向和上一世相同的结局。可是他真的不想竹曦死,哪怕他最后会离开,再也不相见,他也不想让竹曦走上老路。竹曦能活,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看着昏昏欲睡的竹曦,李自牧心生怜悯,只是小声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竹曦又闭上眼,他实在太累了,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