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牧能找上竹曦的原因,大抵也是他的那张脸。如今自己贸然出现,看着这张脸,竹曦心里肯定也猜出了七八分。竹曦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呢?他若伤了心,与李自牧断交,那给些钱让他自立门户也就罢了。就怕他因为这事暗自神伤,一蹶不振。苏安叹了口气,从账上拿出一笔钱,这笔钱可够竹曦安度一生。如今竹曦的奴契也已明了,又有苏安作保,在沐州立足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等过了两日,苏安再去找竹曦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然离开了这里,给自己开门的是小满。小满收拾了行囊,正打算出门,就撞见迎面而来的苏安。小满道这真是巧事一桩:“夫子!今早已经送过阿爹了,他嘱咐我要专注学业,我正打算回书府。”苏安看着小满将院子落了锁,难免叹息:“这院儿都空落了,我本是要来找竹曦。”小满将钥匙握在手心里:“竹曦哥他……他跟着李叔走了……”“跟着走?去茶州?”苏安心中一紧,“李自牧也不拦着,战场上是谁都可以去的?竹曦还小他不懂,难不成李自牧也小吗?”原本李自牧做事就有失偏颇,如今还一错到底,他究竟想干什么?小满哭笑不得:“李叔确实是不允的,只是……”时间回到今早,天刚大亮的时候。听闻竹曦决意要去见一见李自牧,陈信只当他是与李自牧作别。因为竹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看得陈信都不禁佩服他。李自牧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纵然他说得好听,不看人家的脸,但这话说出口,人家也得信啊?陈信摇摇头,对于竹曦这种在烟花柳巷里长大的人,被人千般万般地唾弃作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神仙似的人还不是真心地对他,竹曦怎么可能不动摇心境。故而竹曦难得开口要去,陈信于心不忍,拉着小满与他直奔北城门。原先今日就是他们约定碰面的日子,李自牧的那只海东青小白捎了信来,叫陈信与小满在城门口等着他们。约摸等了两个时辰,城门远处的官道上才扬起尘土,滚滚而来。竹曦远远地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穿过城门,立刻垫着脚去看领头的人。领头的人不是李自牧,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小满也看着真切,她拉了拉陈信的衣袖:“陈信哥,莫不是记错了日子?”陈信肯定道:“不会,就是今日,他传过信。”竹曦再定睛去看,军队后头的一人的身形倒挺像李自牧。群马疾驰而过,领头的少年猛勒紧缰绳,那马嘶鸣一声,停在了陈信三人面前。那少年一眼认出了陈信,讪笑道:“信哥!将军和吴副将都在后头呢,今日是我打头阵!”“小伍,威风啊!”陈信拍了拍他的马鞍,朝后头看,“我们找他们去。”小满许久不见她阿爹,正往后瞧呢,忽而一声雷轰般的喊声从后头传来,叫着小满的名字。老吴笑着招手,希望闺女能注意到后头的他,然而他身边的李自牧却显得不那么自然。因为李自牧发现,站在小满身旁的,正是竹曦。竹曦将自己裹在玄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故而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李自牧没有料想到他与竹曦还能再见面,若今日他不是去打仗,倒也愿意见见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只可惜他不能再让竹曦陷入险境,竹曦也不应该来见他。他看着竹曦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抬头看自己。李自牧僵直着骑在马上,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不知作何反应。周围的人全都围着老吴和小满这对父女,有一句没一句地唠起了家常。没有人注意到竹曦与李自牧这边。“为何在这儿?”李自牧俯下身,向着竹曦悄声道,“外面在打仗,别到处乱跑。”竹曦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李自牧,并无一语。李自牧忽而感到一阵心虚。他隐约觉得竹曦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起码他离开之前,竹曦不会赤果果地盯着他。见竹曦这种表情,李自牧也慌了神,他迅速下了马站到竹曦跟前,皱眉问:“怎么了?”只是还没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自牧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的疼痛随之而来。竹曦朝他的面颊骨直直地打了一拳!这一拳实实在在,没留余力,打得李自牧猝不及防。周围一阵惊呼,好些人飞身下马,往二人这里围。李自牧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睁眼,肚子上又被挨上一拳,打得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无缘无故地被打了两拳,奈何动手的是竹曦,李自牧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他的部下们可咽不下这口气,将军被打了?这还得了!众人纷纷把竹曦围住,准备拿下竹曦。连小满和陈信都瞪大了眼睛,竹曦生猛锤人的样子他们确实是头一回见。李自牧也顾不上疼,捂着肚子让他们停手。众人纷纷嚷嚷:“混小子!你是谁啊?怎么就动起手来了!”攀扯之下,竹曦的斗篷被他们扯掉,那异于昭人的发色让在场的人都戒备起来。大伙儿都上过战场,只有乌桓人才会有这样的发色。这蛮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竹曦也不理会那些人,他冲着李自牧,就像一只露出獠牙的小猫,一开口便语出惊人:“老实说,你心里有我吗?还是有别人?”李自牧捂着肚子,痛苦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陈信与吴小满。二者皆眼神飘忽不定,俨然一副心虚样。竹曦到底还是知道了。李自牧的心凉了半截,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明白迟早有这么一天竹曦会知道一切,但偏偏是他决意离开之后。明明他们之间再无瓜葛,竹曦怨也好恨也好,他已经尽力去弥补过了,他应该怎么办?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情债啊!人家都跑过来要说法了,李自牧是一句话也回不出。若是别的还好说,打人者该罚就罚,只是这感情上的事,谁又能分个对错呢?此时的众人才纷纷仔细地打量竹曦,年纪不大,姣好的面容,劲瘦的身段,那骨子蛮劲儿,总能让人记住他。竹曦握紧了拳头,压着火道:“我只问牧哥这一次。”李自牧知这事儿不能闹太大,他忍着痛惨白着脸,将竹曦领到一边,放缓了语调:“从头到尾,从见到你的我也骗骗他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李自牧从来都没有认为竹曦是个累赘。竹曦是一把利刃,李自牧向来相信他,只是这次他不敢赌了。“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战场上刀尖无眼,万一你伤了怎么办?阿曦,我盼着你好好活,别跟我了……”竹曦垂下眼眸,他没有归宿。浮香楼不是他的家,沐州也容不下他这个不伦不类的外族,他至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除了李自牧,他不知还能相信谁。而如今,这个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有他的言不由衷。竹曦想不明白,李自牧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既然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又要把自己拒之门外。他从没有伤害过自己,却又确确实实欺骗了自己。如今竹曦只是想剖开李自牧的心看一看,看看他是不是缺了什么心眼儿。为何把简单的问题绕得如此复杂。“牧哥,这里没有属于我的地方,我到底是个外人。”李自牧苦口婆心:“我给你那钱呢?你拿着这钱,到哪里不能营生,何苦跟了我?沐州不行那再往南边走,总安全些。”竹曦顿了顿,那笔钱早没有了,若是自己没钱,李自牧就会像当初那样帮自己?他开口道:“那钱我已经给了刘世棠,我没钱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