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希望他下手?扬掌的破浪,恼怒地看着这个不以自己生死为忤,反倒还噙着一朵笑,像是很鼓励他这么做的女人,在那一刻,洞内的空气似乎凝结在他俩之间,身无任何抵抗力更无防备的她,就只是以微笑与他对峙着,冷眼看着那抹不似演戏或刻意的笑,他微瞇着黑眸,故意在她眼前撒开置于她顶上的大掌。想死?她愈是想死,他就愈不成全她,他可没那么好心。在她又把眼合上后,破浪弯身将她捞抱起,把她放在铺了毛毯的火堆旁,然后自一旁金刚特意替他运来的斗柜里,翻出几件他的衣裳,坐回她的身畔后,无言地替已失温昏迷的她脱去一身的湿衣,在为她穿好衣裳时,他的眼眸停留在那逐渐被她身上伤处血水染湿的白杉上。他将她拉来靠在身上,脱去染红的白衫,开始检视着她的身子与四肢,这才发觉她除了遭礁石割伤的外伤,还有很严重的内伤,只是他虽看得出她的伤势很重,却不知这是何种内伤,他一掌扣住她的腕脉,赫然发现,自小就习武的他,竟不曾见过任何一种比她更紊乱的脉息,在她的这具纤弱小巧的身子里,似有着一座强大无比的风暴,正在她体内肆虐着,她无力抵抗,而他也无法拯救。查不出任何原因,又想不出任何管用的法子,破浪一手横过她的胸前,让她靠在手臂上头后,一掌按向她冰冷的背部,试着以浑厚的内力逐定她体内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额上沁着汗珠的破浪,察觉到掌心下的体温似上升了些许,但她的脉息依旧大乱无改善半分,知道自己救不了她的破浪,转首看向远处的洞口,开始盘算着该不该冒险在这时带她回别业去找应天。「不要走……」昏迷的飞帘喃喃地呓语。他怔了怔,将她翻转过身子,让她平躺在毛毯上,再取来另一张厚重的毯子盖在她身上。「是谁都好,留在我身边不要走……」脸庞上带着痛苦,紧合着眼睫的飞帘,将自己蜷缩在毛毯里哀哀切切地低喃。借着火光,破浪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许久后,他放弃了外头的海涛,脱去了身上的衣裳掀开毛毯躺至她的身旁。一把将她拉过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上,隐约地,他感觉她冷冷的双手将他环住抱紧,而她的泪,在洞内一片静谧中,缓缓滑过他的胸膛。那夜自风停后,倾盆的大雨即没有间断过。没人知道风神是因何故而停止了风势,但在那晚海啸如山而至,轰声隆隆地彻底摧毁海湾与沿岸后,无论是玉珩或是玉琅,或是等着以逸待劳的破浪,都因此损失惨重。近在岸边的六器之军,原本仅剩一半的船舰皆进了海腹,全军军员亦成了海啸下的波臣,而破浪一艘艘藏匿停泊在迷海岸湾洞穴里的战船,亦因海啸损毁殆尽,短期内,无论是六器或是破浪,都无法进攻海道,海道再次保住了他们所要的平静。但岸上仍活着的人,却因此而无法平静。无视于我军的损失,尽顾着烦恼另一人的金刚与力士,在破浪迟迟未归时不禁开始担心,该不会留在迷海小岛上练武的破浪也没逃过那阵翻天覆地的海啸吧?偏偏因海啸的缘故,现下他们手中无半艘可用的船只,好让他们出海去寻找破浪,只能一天天地待在别业里为破浪的生死煎熬着。数日过后,雨势减弱,海象亦平稳了许多,当完整无缺的破浪手中抱着个女人回来时,早等得望眼欲穿的金刚与力士,霎时所有的心忧与焦急全都忘了,他俩只是呆呆地看着破浪旁若无人般地抱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直走向巫女应天的房间,无视于所有人眼中的讶异,且一声解释也不给。在应天的房中坐了许久后,诊查完飞帘伤势的应天,恭谨地站在他的面前。「说。」坐在椅中的破浪,一手撑着下颔,双目直视着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人儿,目光未曾调离半分,也未曾降临在应天的身上。「她不是普通的神子。」一直焦心等待着他回来的应天,万没想到他这回出海竟带回个神子,且还带给了她一个大麻烦。「我知道,我问的是她身上的伤。」他阴沉地瞥她一眼,开始有些不耐。不敢直视他的应天赶忙低首再应,「都只是些外伤,她并无王爷所说的内伤。」「那她是怎么回事?」这几日来她未曾苏醒过,无论他试了任何方法,她体内大乱的脉息依旧乱得他无丝毫头绪,他再怎么对她灌食、喂药,或是试图以内力平抚她体内总是一下子就涌上的寒意,都告无效,那双海蓝色的眸子,自那日合上后就不再看他一眼。她轻声解开他的疑惑,「王爷,她是风神,可能是一下子过度耗用了她的法力。」一看飞帘的情况,再起想前几日海上掀起的海啸,她立即对飞帘发生了何事有了八成的把握。「过度?」弧度优美的剑眉朝上扬了扬。「她定是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法力全部释出,片点不留,所以才会……」见他似乎有些兴致了,为满足他疑惑的应天,忙把握机会向他滔滔不绝。然而破浪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话里,他一手撑着下颔,回想起那夜在小岛上所见的那阵袭向陆地的海啸,与过后海面上风势不再起的异状,而后,他深邃的黑瞳定止在飞帘的身上。他曾问过她,她是神女?她说,不再是了……不再是风神了?她与海道之间发生了何事,竟让她放弃多年来所守护的海道?她又为何会在那种节骨眼上出现在迷海里,她这风神,不是被那些海道神子尊贵地奉在神宫内的吗?而那夜她芳容上不畏一死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反复思量,得到的迷惑却像织娘纺成的一团乱网,令他愈想愈是纠结深陷,也就愈拆解不开,他飞快地将眼扫向犹自顾自说个不停的应天,冷声地中断她的长篇大论。「她可会死?」应天回首看了看面无血色的飞帘,照她来看,这个风神应是处于沉睡状态,耗尽法力后,整副身子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倘若她是一点一滴慢慢耗尽法力那还好办,但她偏以最激烈的方式释出法力,如此一来,就算她不油尽灯枯,她也要遭自己的法力所伤。「难说。」她诚实地说出她的看法。「妳救得了她吗?」他靠坐回椅内,修长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救个海道的神女?为他这怪异的要求,应天不禁蹙起了秀眉。「回答。」敲打的动作倏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挟带着恫喝意味的低沉命令。「能,但我需王爷相劝。」虽然没把握,但仍愿为他完成命令的应天硬着头皮接下。「我该怎么做?」不啰唆的破浪随即站起身,来到床畔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飞帘。「王爷……我可否问个问题?」站在他身旁的应天,迟疑地拖长了音调,「她是海道的神女,王爷为何要救她?」站在帝国的立场上,海道的风神一旦落入他们的手中,应是除之后快,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想杀了这个老与他在海道作对的风神,可怎么风神一落入他的手中,他却一反以往的坚持,反倒要救这个头号大敌?破浪沉默地欣赏着底下这张数日来,每日近躺在他身侧让他侧首望之的容颜。此时在灯烛红融的光晕下,她的面容像幅褪了色的彩画,淡淡净净,浓密的眼睫执着地覆盖住她的眼,不让他再一窥那双湛蓝得令他一眼就难忘的眼瞳,而她那时的笑、痛苦不堪的模样,以及那一行温暖地流过他赤裸胸坎上的泪,他皆不明其由来,在她以沉睡封闭了对外的一切后,他觉得自己像个找不到迷锁之钥的人。他想知道她是为何自一个执意与他为敌的人,变成了一名似放弃生死与所拥有的一切的人,夜夜听着她的呓语,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想知道那双湛蓝的眼眸里藏了什么秘密,他更想知道,那颗泪,是为谁或为何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