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扣住她那只手,摩挲着皓腕,将侧颊埋进掌心里,轻轻道:“我有些疼。”
她手臂僵了一下,心疼得揪起:“哪儿疼?”
“这儿。”
将她手引到肩头,看她指尖触肤不敢落,眸里掠过狡黠的光,又指向背后、胳膊、眉角的伤,“这……”最后甚至捏着她指尖,划向脖颈上几道微不足道、甲边划出来的小裂口。“这几处,是李弈伤的。”
朱晏亭果然容色骤改,阴云袭面,薄怒之下,眉心紧蹙:“我遣他奉迎,他违抗军令?”
齐凌见她认真起来,含糊应了声,不置可否。
朱晏亭让李弈去奉迎,她本也存有私心,虽知李弈定会遵从,未料到还是出了岔子,心疼里又添内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神情忽然委顿,他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一哂,张开手掌将她那只手包握起来,温声道。
“不疼,骗你的。”
太医令来时,观此情态,还以为是皇后受了伤。亏得宫人指点,才没行错。
用惯的太医还在桂宫,这人未见过皇帝的伤口,一看骇然失色。时间紧急,只得稍作处理,药粉撒上去,齐凌面上微微扭曲,面颊抽动一瞬,顾忌朱晏亭在场,将疼痛忍下去。
故意语气松快的开口。
“你就不惧怕朕?魂兮归来?”
太医令怔了下,道:“臣……臣还是分得清生人的。”
“那就是太常寺的问题了。”
齐凌道。
太常寺上下没有一个人见他不像见鬼的。
……
齐凌粗略处理伤口,更过衣后,两道军情传来。一道是朱雀门弩兵已退出未央宫,羽林军接管宣明殿。一道是刚刚被解除了禁军权的车骑将军反应过来,在端门举事叛乱。
遂命新任的护军将军李弈引卫兵平端门之乱,谢谊携虎符拿下武库,两队人马行动之际,自己前去宣明殿。
将要到宣明殿时,驻足停了脚步,停在观台,望着紧闭的殿楼,眼里阴霾浓重。
“皇后殿下已控制齐元襄的党羽。”
赶来迎驾的卫尉道:“只待陛下到宣明殿露面,处置叛贼,举手之间,便可平定大局。”
齐凌沉默半晌,忽笑道:“他们屈齐元襄下,奉迎太子登基,已形同谋逆,恐怕见到朕,会仓皇失色。”
卫尉小心翼翼地为他们,也为自己说话:“公卿受伪朝蒙蔽,不知者不罪。”
齐凌看着宣明殿,久久没有接话。
这件事牵涉甚广,不容有些毫行差踏错。大军征战在外,长安动乱稍平,朝野已禁不起动荡。
何况经此一事,他已试出深浅。
元初以来,他的每一步在孝简皇帝铺好的路上走得太顺,短短数年之间,削章华国,诛常山王、燕王、吴王、豫章王,平此四国。换丞相,打压儒生,羁押诸侯,削弱宗室,内敛大权,置尚书台,以中朝领诸事,三公空置。
他将视线放诸北面遨野,肆意收兵、粮、钱、权,要开疆拓土,北克戎狄,要泰山封禅,创立不世之功业,将双目一直望着前方,向前走得太急,以至于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牺牲利益,忽略了身边许多早有端倪的涌动暗流。
郑沅他瞧不上,鼠目寸光,饱食终日之辈;
临淄王他也瞧不上,精明市侩、背信弃义、翻覆之徒;
更遑论从来也没被他真正摆上台面的齐元襄、齐渐、舞阳等人……
都不是成大事者。
但就是这么一些他从没放在眼里的人,聚在一起,以一件不起眼的嫁娶微末之事发难,波澜越演越烈,到最后酿成祸乱长安的兵灾,几乎断送了江山社稷。
他深知这些只是摆在台面上的棋子,还有多少暗中支持的,不得而知。许许多多力量都藏在暗处,日拱一卒,推波助澜,他们一点一点,试图维护被他掠夺走的利益、想取回被尚书台垄断的权力、反对带来强烈阵痛的新政。
因先帝铺路太早,很早就让权东宫,他自己年少御宇、爪牙如林、地位稳固,故而所有矛头最初都是指向章华出身,背景十分单薄且“不那么干净”的皇后,以及皇后膝下直接关系社稷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