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是体贴入微的大小姐,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看,那她不看便是了。对着烛台上的焰火,她浅浅一笑。紧闭的轩窗被外边的风给“吱呀”吹开一个小缝,边缘处跳跃的烛焰挣扎了两下,本能映出人影的烛光彻底黯淡下去。应止玥移不开盖头,倒也不着急,只勾着脚尖,想往门外移,身上累赘繁复的饰品过多,她脚下却稳,身边的烛台牢固地站着,不曾点燃了地上的丝绒地毯,烛台上铜雀尖尖的喙也凝固在风里。感觉到后面有东西逼近,新娘子尖叫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她打结的头发和钗子混乱地缠绕在一起。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应止玥身后那东西勾起了唇,一种愉悦的恶意弥漫在空间里,下一秒就要扑在她身上,将她所有的崩溃情绪都尽数吸入,却在那瞬间一愣——“你是想让我这么叫吗?”应止玥拂开身上的手势,不紧不慢地又尖叫了一声,但在此景下却莫名显得有点滑稽,“总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重复说,你都不嫌烦吗?”两者僵滞的瞬间,紧闭的门房开了一条小缝,室外晴朗的天光泄进来,新郎子英挺儒雅的身影近在咫尺。身边那东西眼睛倏地一亮,浑身紧绷成一道直线,下意识抬起手,倒像是比新娘子本人还羞涩,要去整理妆容似的——可就在这东西娇笑着,要和新郎对上眼的那一瞬间,只听“啪”的一声,应止玥掷出手中的钗环,将微开了一条小缝的木门直接关紧了。“抱歉,手滑。”应止玥嘴上说着对不起,可是动作却不满,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直接点起烛火捞在手里,仔细一看。风声大噪,眼前的一切忽然尽数模糊起来,应止玥的视野陷入黑沉,却在最后一刻听到这新嫁娘本来的声音,不喜不怒,倒像是早有预料:“是你啊。”蓊郁的蕉叶婆娑摇摆,水珠带着冰凉的雨汽扑在她面上,似花非花的香气萦绕着,该是小姝沉默着将清晨摘的新枝插在细颈的陶罐中。——这场幻境也该醒了。梦魇之外榉树高耸,屋檐上稀疏的霜色融化了些许,化成了水珠消弭在夕阳下。屋内,一只木色的小几上摆着几个茶杯,于昌氏让旁边的丫鬟晓红斟了杯热茶,柔声道:“连枝这孩子离不开你,不知道应小姐考虑得怎么样?”应止玥昨天昏迷后,于昌氏连忙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供她休息,等到今天她过来道谢辞行时,于昌氏便热情地挽留她接着在这里住下去。热茶蒸汽氤氲,应止玥抬了下眉睫,笑了下:“若是仅我一人,也就叨扰夫人了,可是加上他……”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陆雪殊,这才回头看向于昌氏:“那可就扰了贵府清净了。”虽然应止玥挣扎着从幻境中醒来了,可因为自身的魂体过弱,这个幻境又太过于邪性,就算回到现实中也总有点恍惚,看上去有种萎靡不振的病恹恹样子。于昌氏收服了朱朱之后,自然也看出应止玥身体不适,再加上听闻她之前居住的客栈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当下就邀请她入府,同其他的鬼姐姐鬼妹妹住,也算有个落脚地。于昌氏妆容素净,眼神温和,刚才更是亲自把他们从朱朱围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按理说应止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没办法,谁让应止玥不止一个人,身边还有个陆雪殊。于昌氏一顿,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她极快地扫了一眼陆雪殊,犹豫着开口:“妾这里倒是无妨,只是妾观这位公子年纪尚轻,身上阳气充沛,我这里阴气过重,会对他身体有害。”她话说得委婉,应止玥倒是一下子听明白了,“夫人是嫌弃他还是个活人?这个简单。”不等于昌氏反应过来,应止玥袖子微扬,纤细的手指径直掐住陆雪殊的脖颈,微一用力,但听“咔嚓”一声,陆雪殊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径直倒了下去。她姿态娴雅,笑容宁静,杀人就像掐花一样简单。于昌氏:!!!于昌氏:……(!=——就因为她的一句话,这纤弱的美人就直接把一个好端端的公子哥给掐死了?!这可是彻底把于昌氏吓到了,她坐着的绣凳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颤音道:“你这个……”应止玥倒是没觉得什么,拍拍袖子,还捧了热茶温手,看到于昌氏的动作,面上才露出些许讶色:“夫人这是怎么了?”于昌氏也不是连枝这样的幼稚鬼,被这句话打岔的功夫已经回过神,也意识到陆雪殊虽然是“死”了,但不同于世上凡人寿尽,而是被应止玥用了法子束在一个人和鬼交界的特殊状态。可即便是这样,应止玥也未免有点太狠辣了!于昌氏思念夫君,刚死没多久的时候,也研究过各种术法,想要再和于绝嗣见面,可是转换状态的术法即便是对他的身体没太大伤害,可总要施法在人的命门上。于绝嗣出身大家,本来就缺少安全感,更不用说每次人鬼转换的时候又会对□□造成痛楚。她哪里舍得?再看陆雪殊,原本眼如静水、眉庭饱满,何等贵气清爽的一位小公子,现在却无力地仰倒在地,袖子上沾满了尘灰,不知道有没有气了。这要是换成于绝嗣……想到自家夫君在地上奄奄一息躺下的样子,于昌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坐在对面安静品茶的美人时,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们到底人鬼殊途,何苦强求?”于昌氏这是把陆雪殊误会成了应止玥的情郎,应止玥到唇边的茶也喝不下去,不由得噎了一下:“他不是我的……”在于昌氏一副意味深长、“我都懂”的眼神下,应止玥也懒得反驳,反倒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可没有他,谁来伺候我呢?”于昌氏愣住了,下意识道:“他一个公子哥,如何能伺候你?”应止玥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乐意。”于昌氏:“……”她面色古怪,想要开口,然而在对上应止玥浑不在意的神色时,硬生生把话又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郎君们本就笨手笨脚,又不会伺候人,这差事还是让姑娘家来做更适宜。”应止玥:“没关系,他会学。”于昌氏这下被噎住了,她本就是一位传统规矩的贤惠人,信奉以夫为天的道理,在昌家未出嫁时也被各位世家夫人交口称赞,勤劳温和,都说她是个宜室宜家的齐全人。再看应止玥细眉微弯,肌色凝烟,即便神色微倦,眼珠仍似萦着雾气,正是颇得老天厚爱的美人,便是死了,也是只容色无双的美鬼。年轻郎君不知事,总是贪图好颜色,也会忍耐美人的坏脾气,等再过几年长大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妇人才适合娶回家。于昌氏踌躇道:“姑娘你年纪尚轻,这公子即便现在愿意为你躬身,也不代表是真的爱重你。妇人本就该温良恭俭……”应止玥微笑:“他超爱。”于昌氏:“……”于昌氏:他爱你个大西瓜皮!似乎看出来于昌氏不相信自己的话,应止玥踹了一下脚边的陆雪殊,“嗳”了一声,“别装死了,你说呢?”陆雪殊眨了眨眼皮,神色有种刚醒的迷茫怔忪,黑色的睫毛下,眼如深邃清澈的湖水,好像完全不清楚她们之前在聊什么。于昌氏皱起眉头,实在见不得好好的一个郎君再被这么欺负。这应止玥委实是不成体统,于昌氏抿抿唇,准备委婉地斥责一下她。三人捧着热茶,一时陷入了沉默中。应止玥啜了一口茶,于昌氏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刚要开口,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了安静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