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青神色冷然,掐诀的手势仙风道骨,摆好了“请君入钟”的姿势,青灰色的道袍衣料微微飘起——被?智连道长鼻子里喷出来的气吹飞的。但不管怎么说,敲钟这件事,到底是要开?始了。-明河青已经准备就?绪,看到陆雪殊被?牢牢罩在合宿钟下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咚”一声敲了第一下。铜钟外雕饰的是晦涩难解的梵文,微微翘起的边角不是主体的铜绿色,而是灰雾状的暗红,不知?道浸润了多少生灵的血。可偏偏这样杀人的法宝,还在镂空处坠着纤巧的小风铃,穗子长长地飘在空中,有时候不需要风吹,即便是鸟的羽翼轻轻拂过,都会发出清脆和悦的低鸣。光是这第一下,陆雪殊原本恢复了一些红润的面色就?瞬间白下去,大股的汗水从额头滚下。他眼睫眨呀眨,可怎么也舍不得完全闭上?眼,只是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人群的后方。李夏延都不忍看这样残忍的场景,皱着眉头转过头去,却发现旁边戴着帷帽的姑娘动也不动、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明明两人不像,可她忽然想起自己?活泼可爱的表妹连枝,不由劝道:“阿月姑娘,别看了。”应止玥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整个人陷入一种奇特的状态:“可我想看。”她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将帷帽上?的面纱揭开?,耳朵蔓上?一点?潮红,声音极轻,呓语似的:“他可是在为我死啊,怎么能不看呢?”因为出众的美貌与?家世,向应止玥献过殷勤的人犹如过江之卿,其中自然也不乏有发誓愿为她死的裙下之臣。应止玥相信,他们在对她说这话的时候可能是真心的,因为并不了解为旁人而献出生命,会是怎样漫长痛苦的过程。大小姐并不期待有人为她死。甚至可以说,连她本人都对自己?的生命不是太在意。活也可,死了也行。如果?不是冒乐非在她雷点?上?蹦迪,她是不太介意把身体送给更?有求生欲的对方的。而陆雪殊却是真的在为她死。她的内心陷入一种奇妙诡谲的震动,眼中波光流转,像是见到了最恋慕心爱的情?郎。冒乐本来还在缩着脖子偷听,此?刻也要崩溃了:疯批!果?不其然,这本《活着好累,要不死了算了》就?是集san值狂掉大成的神经病小说,里面的人全都疯得很不正常!原女主和陆三郎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炮灰都这么疯批?!冒乐在心中疯狂呼叫好嫁风系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清音观主要杀的人是这个阿月吗?”系统:【根据系统的计算与?评估,清音观主要对付的对象确实是这个阿月。】冒乐:“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系统:【也许是出现了一些变故。】冒乐:“……”系统估计也感觉到冒乐快暴走了,赶忙补充道:【你学过统计,应该明白的,即便是再严谨的数学模型,也会有误差的出现。这位合宿钟下的公子,很可能就?是之前没估算出来的误差项。】冒乐觉得这系统看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放屁!冒乐已经多一秒钟都不想呆了,她觉得这个明河青也不是什么丈夫的好人选,回去之后一定要拜托林姨娘给自己?另择佳婿,“你到底要我找什么证据?快告诉我应该找谁,我现在就?去找。我要回京城!”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冒乐以为系统出现故障的时候,它心虚地开?了口。系统:【你可能需要去找阿月。】-李夏延看着帷帽细纱下的侧脸线条,越看便越是眼熟,而这冷清的声音更?是令她咬紧了牙,只是她刚欲说话,就?被?冒乐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她转过头:“应小姐,这是怎的了?”而应止玥对身边的这些声响全不关注,只看着钟下人。“咚。”陆雪殊的嘴唇很干,原本淡粉色的微润唇瓣已经干枯下去,显然和他刚刚侃侃而谈的表现相异。可应止玥怎么也忘不了他看过来的视线。眼睛黑亮亮的,里面像藏了名贵的黑玛瑙,不需要水浸就?已折射出清亮的光。眼睛弧度是温柔的,秋草纷飞,可他眼睫眨也不眨。而当中所有的眸光都倾注到她身上?的时候,确实会有种自己?是他所拥有的全部的错觉。而现在,把自己?视为全世界的人要去送死了。正如视线交错时,她会如实看到他眼中的情?绪。而他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她虽是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合宿钟被?敲响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她心里受余波所引,到底产生震颤。“咚。”第三下也敲了下去。这次陆雪殊的状态更?糟,原本干燥清爽的外衫也透了汗,嘴唇边已隐溢鲜血,手指轻颤。应止玥的手指产生幻感,也不自觉抖了一下。这么想极为不厚道,可是应止玥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闲翻史?书杂记时,记录将军因没等到援军而败北,最后自刎于战场的场景。“但见将策马而立,遂终含笑,容色竦动左右。楚歌声尽,虽已陨于前役,却无人敢尽视其容。”因为受了伤,年?轻漂亮的皮相受了伤,淡色的唇因为浸过血而变得饱满鲜艳,却莫名其妙变得更?为蛊惑而勾人。想来,即便是来自山中的男狐狸精,便是再怎么术法高深,也少有能修炼成这样的吧。“咚。”第四下了。陆雪殊咳了两声,在两次敲钟的间隙微启唇瓣,将划破的拇指贴近,那靡丽的血渗透他唇间伤口,恍惚间有甜腻的樱桃香气。应止玥觉得自己?不至于心疼,但确实想起在客栈初见的那日,漫天大火下,她倾身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来是不记得的,可是在此?情?此?景下,她却发现,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连火灼烤空气的淅沥响声都清晰可辨。大火炙烤走所有的水汽,陆雪殊已经语不成声,嘴唇轻微开?合,要靠应止玥几乎贴上?去才能勉强听到。“因为你……很好看啊。”少年?清新林雨般的气息湿漉漉,盘桓在耳廓都是温热的湿意,像是雏鸟用羽绒在耳边轻轻划过。……“咚。”在第五下也敲了下去的时候,应止玥耳膜轻震,也是此?刻才恍然大悟,或者说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咚。”陆雪殊愿意为她死,可这事他什么时候说了算了?应止玥紧紧盯着他,汗水从她颌间滑落,原本面上?掩饰容貌的妆消去大半,她嘴唇微动:“你不许死。”“听到没有?陆雪殊,你不许死。”饶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旁人的呼吸都成了灼烧人眼的烟气,一片烟云笼罩的模糊场景下,她看见他无奈地笑了下。——大小姐,你好霸道啊。……“咚。”到了第八下的时候,陆雪殊已经不能维持神智,眼瞳微微涣散,唇角有大口的鲜血不要钱也似地流出,几乎要比脖颈的朱砂还鲜艳。梵文所构造的锁链牢牢捆束住他,原本就?被?毛糙的绳子磨破皮的手臂更?是早已擦破了皮。烟雾混沌,不知?名鸟雀掉落的羽毛恰巧坠在他眉宇,沾了鲜血后又?轻飘飘下坠,唯有几颗细羽点?缀在他眉心。“咚。”应止玥感到厌烦。这些围在她前面的人,体温实在是太烫了,烫到她眼睛隐约发红,有氤氲的水汽诞于眼尾,只是还来不及落下,就?又?被?这烘热的火焰蒸发,凝成不可辨认的气体。嘴唇被?咬破时,本该是腥却浓的,却也尝出极微弱的樱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