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大少爷用不清不楚的童音尖叫说着:
「阿茶吐我的衣服啦!」
他发烧热胡涂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少爷的表情很好笑,便傻笑了起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少爷。
因为隔天去日本的船遇上台风,被浪打沉了。
他长水痘留在房里,高烧一直都不退。
阿爸回来了,红着眼眶。「大少爷上船前还一直跳,要跟你去山里捉大黑蝉。早知道这样,你就算发烧烧坏脑袋,我也会让你跟他去。现在大少爷走了……心里悬着东西……怎么也不好上路……」
阿爸在他床前吸鼻涕,忍着不哭出来。
「走了……还会回来啊……」他烧得头晕目眩,心里也是惦着那个皮得要死的大少爷。「等他回来……我捉大黑蝉给他……」
「来不及了。」阿爸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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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个梦,阿茶悠悠转醒。睁开眼触目所及,是四堵水蓝色的墙壁,他转头,见着那少年正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瞧,而他也看了回去。
三秒钟后,少年站了起来,往外头去叫人。「护士小姐,欧吉桑醒了。」
阿茶深呼吸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吸气顺畅很多了,但却在同时发觉自己的手臂上被人打进了点滴的针头。
「为什么有这个?」阿茶盯着点滴管子看,想弄掉,却不知从何着手。
「你心脏病发昏倒,医生替你打点滴。」少年说。
「帮我把它给拔掉。」阿茶讨厌点滴,讨厌医院,他想离开这张床,但是管子接着手臂,不停流进里头的液体让他动弹不得。
「等护士来。」少年说着。
「你是惠美的儿子海渊对吧!」阿茶猜想。
阿茶没见过惠美的儿子,惠美他们搬来之前,她就把儿子送进学校里寄宿了,他的孙子也是寄宿的,惠美是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儿子,他是没体力看着孙子。
海渊点了点头。
海渊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老人家,虽然是邻居,但他们却从来没碰过面。
「你妈怎样了?」阿茶看着点滴,不晓得该拿这东西怎么办,一边又担心惠美,分神问着。
「不过是生小孩而已,现在没事。」海渊这么说,酷酷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说完话双唇合起来后,那对凌厉的眼睛和完美的五官带给人些微压迫感。
「什么叫不过是生小孩而已,你知道生小孩多危险吗?」阿茶瞪着海渊。「那是会没命的,会没命的!」他重复道。
护士小姐走进病房内,拿着块板子,板子上头放了张纸,笑嘻嘻地来到阿茶床前。「杯杯,你醒啦,我们来写一下入院的数据好不好?医生帮你看过,发现你心脏不太好喔,他希望你能够住院几天好好检查一下。你民国几年出生的,现在几岁啦?」护士拉了张椅子坐下,笑容可掬地问着。
「唉呦,我没有事,不要住院啦!」阿茶把手臂伸给护士。「妳快把这个东西给我拔掉,我要回家去,现在几点了啊?」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可是你还不能回家喔,医生有说……」
「不要就是不要,妳不拔厚?妳不拔我自己用扯的了!」阿茶作势拉滴的管子。
「杯杯啊!」护士很为难。「不然我们等医生来巡房,听听医生的意见,再来看看好不好。」
「不好!」阿茶当下回绝。「我今年五十九岁,一尾活龙活跳跳啦!心脏好好的在这里,等停了我就会来给妳看了啦!快点快点,把这个东西拔掉!」阿茶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医院过了一晚,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要不是惠美生孩子,他来这种地方总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