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登上了山顶,视野便开阔许多,脚下是蓿州城的万家灯火,许是周遭够黑,更显得这星星点点的光似要照亮这黑夜一样。李自牧开了口:“蓿州这地方的百姓,皆是苦中作乐。但你瞧,他们照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比京城的百姓差。”“牧哥带我来这,是要跟我说这些?”竹曦攥紧拳头,“我以为……你是想跟我说说孙将军。”“战场上的事,谁都不能说一定,就算是孙老也不例外。但是他,还有我爹,我的那些战死的部下都还活着……”李自牧郑重地指向他的心口,“都在我这儿。”随后,他又将手指向竹曦的心口:“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也在你这儿。”「刀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肉体,但杀不了一个人的魂。」竹曦猛然想起孙承宗的话,如今看来竟是这样的意思。他的魂是杀不死的,他生生世世守护的这片土地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这片土地会记住他,某些人也会记住他。“这是他守护的边境,这座城,百姓的日子虽艰难,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家。他们是在守自己的家,怎会不用心呢?”人人都有家,为何竹曦偏偏没有。李自牧就是要造出这样一个“家”来,这个家会永远敞着门,等着归人。望着竹曦若有所思的神情,李自牧动容道:“不管外头如何,我这儿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竹曦的眼里满是光亮,他看着这灯火,就好像这些灯火都是为他而留的“家”:“从前你不是总说,不必为了迁就别人把自己忘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嫌我,我不在乎。可若是你,或是陈信,或是小满哪天不愿信任我,那我会很难过。”李自牧轻笑两声:“那你是把我们看得很重了。”“你自然是比他们更重些。”天要亮了李自牧听到这般肺腑之言,心中苦楚。竹曦把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这份重量他也愿意受着,只是不想哪天压在竹曦自己身上,便不是李自牧想要的。他紧紧地环抱住竹曦,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与微微的酒气。“阿曦,那夜我并未同你玩笑。若我真的死了,你就为我守个灵,可好?我们相识一场,说舍得那是骗人的,但是看你这般痛苦,我再不愿你把我看这般重。”竹曦环住李自牧的脖颈,气息萦绕在耳畔:“若真有牧哥所说的那天,我就把你记在心上。记在心里,别人便抢不走也夺不去。只是我的心很小,我装下了你,就再装不下别的了。”李自牧明白,一个人的心是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从竹曦身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的心里装的是竹曦,是那个纯粹又倔强的竹曦,是那个朝如初阳,坚韧如竹的阿曦。自从明白这一点,李自牧的眼中就再没容下别人。他无法奢求原谅,但他的私心牵扯这他继续爱着竹曦。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生生不息,溯洄不止。——————————————这里有车,微博见正经的摸鱼学家——————————————有什么不能说山上的日出是最美的,晨光正要透过山坳照进树林,暖洋洋的,不似夜里这般寒冷。只是两人都无暇顾及这美景了。竹曦抚好衣襟上的褶皱,利索地上马,头也不回地就要走。“嘶……”李自牧猛地坐起身,暗叫不对。怎么在这儿念念不忘,舍不得起身的不是竹曦反而是自己,倒像自己是被睡的那个。不对劲,不对劲。难不成自己真的老了?照道理三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然而看看自己这身子骨,再抬头看看竹曦的反应,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他忙从地上抄起衣服,胡乱穿上,也不管这腰带是系没系上,便匆匆蹬上马,赶上了竹曦。竹曦的神色自若,好似和昨夜动情的他判若两人。若说之间还存在些关联,那便是他发丝间夹的那根杂草。很是碍眼。李自牧赶马上前,将那根草从竹曦的发间捻起,随后便散在了风里。李自牧在回营前,将竹曦周身都看了个遍,连衣缝里都仔细寻了,看不出一点儿草梗,确保旁人看不出端倪。两人前脚跟着后脚进了军营,昨夜陈信因为醉酒迷迷糊糊睡得早,今天起了个大早,跟着新兵晨练。见李自牧回营,陈信凑上前,满眼的好奇:“将军,干什么去了,惹得一身杂草根。”李自牧暗叫不好。这下完了,光顾着给竹曦挑草梗,自己的样子都没顾上看。估计后背上还有好些草土。昨晚的事是说不得,不过又怎么解释他这副狼狈样呢?李自牧想随口糊弄过去:“呃……走山路摔……”话音未落,便被竹曦的声音打断了。“自然是睡觉去了。”惊为天人的一语,周围的人个个像被雷劈过似的定在原处,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睡什么觉大家都心知肚明,什么觉能睡到满身都是草的?将军可真是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哄骗人行这等禽兽之事。竹曦也是个敢应的,居然都摆在明面上,他们私底下也不好再编排出别的了。除了这样大胆的言语听得令人耳聋,这样亲昵的恩爱看得令人眼瞎之外,他们别无可言。“什……什么!听不得,听不得!”陈信涨红了脸,他一个连女人手都没牵过的人哪听得这些,连连捂着耳朵往后退了。李自牧忙捂着竹曦的嘴,远离众人灼灼的视线。他自觉人生已然走到了头,人前失了面子,人后又失了里子,是否太残忍了些。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营帐,竹曦挣脱开李自牧的束缚,朝帘缝瞪了一眼,那些想凑上来看热闹的人都一哄而散。回头看李自牧,竹曦又不乐意:“怎么,我们不是彼此喜欢吗?睡觉有什么不能说?”昭人多内敛,情爱之事甚少明说。况且竹曦原先像个小猫儿似的动不动就脸红,怎么如今成了大猫反过来要挠自己。李自牧压低声音道:“可……可你从前不是羞于说这些吗!”从前的竹曦在外人面前,哪次不是红着脸摆手否认。虽说竹曦一开始是动了歪心思,不过李自牧自认为把他教养得不错,哪曾想如此大胆。“我们之前没睡过,那是事实,别人误解我当然不乐意。但现在我们确实睡过,既然是真的,那为什么不承认?”乍一听还挺有道理!李自牧梗着脖子瞪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理由。风水轮流转,也有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竹曦见说赢了这一局,便倒头睡在了李自牧的那张床上。这两日他一直占着这张床,李自牧睡去了陈信那张空床上。不过如今陈信归队,李自牧自然要把床让出来,所以他与竹曦仍要睡在一处。竹曦是没有精力与李自牧再多纠缠,如今他想睡上一觉,午后才有精力继续练刀。李自牧叹了口气,出了营帐,准备挑些水冲洗身子,再回来给竹曦擦抹干净。军队安营扎寨一般便是临水,烧柴煮米,洗漱衣服也方便些。只是如今这河水染了血色,不似从前那边透亮了。岸边已然有一人的身影,是那女副将郁枫。郁枫原本蹲在河边洗衣,见李自牧来挑水,又思及伍祐的事,便抬头问道:“将军,伍祐那小子总说起选副将的事,又向我讨经。他是个勤奋的,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思。这竹曦又刚来,不知他是不是也想得这副将的位置,我便问上一问,这副将预备怎么选?”李自牧舀了一桶水,直直地往身上淋:“他总不会以为我是个偏私的?”郁枫笑而不语,伍祐什么心思都写在脑门上。她作为旁人看得最清楚,自从竹曦来了李家军,伍祐便整日皱褶眉头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