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门彻底关上,亚瑟脸上淡淡的笑就像沙滩上漫步时留下的印迹,正随着潮水的每一次涌来而变浅变淡,直至消失不见。疼痛,从身体内部作祟,令他不由皱起眉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寂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泄出喉咙的压抑的闷哼。伴随着阵痛,恐怕今晚很难入眠了。而在这座城市里,今夜难以入眠的又何止亚瑟一个。正沉浸在梦乡的凯特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窗外的天色还暗得深沉,她不悦地接起电话——“柯克兰夫人,很抱歉深夜打扰您,但我想您先生可能又把音响声音开得过大了,隔壁的史密斯先生刚又打电话跟我投诉了这件事。”“……十分抱歉,我现在下楼关掉它。”挂掉电话,凯特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百般情绪,最后两只手插进凌乱地发丝间,将垂在眼前的发丝理到脑后,盯着天花板咬牙从嘴里呼出一口气。刚一打开房门,楼下震耳欲聋的音乐就争先恐后地涌向她的耳朵,撕扯着她的耳膜——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他的疯病快把我折磨疯了!她快步下到一楼,一股熏人的烟草气味令她皱紧眉头,紧接着她就在沙发上发现了正斜倒在沙发上的衣领不整的斯科特,垂在沙发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未燃尽的香烟。凯特关掉了音箱,高亢的音乐戛然而止的同时,那双原本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弹掉烟灰,搭在嘴边吸了口烟,“你怎么醒了?”看了一眼面前的穿着绸缎睡衣的女人,斯科特问道。“亲爱的,已经夜深了,邻居已经投诉我们了。去睡觉好吗?”凯特尽量按捺着自己的不满,好言相劝。而那只躲在角落里名叫“亚瑟”的约克夏,在见过女主人出现的那一刻也像见到救星一样,冲到她脚边摇着尾巴开始撒娇,凯特顺手就把它抱在了怀里,轻抚着它的绒毛。“我睡不着,你去睡吧凯茜,我保证不开音响了。”白色的烟雾像老式蒸汽车那样突突地从他宽扁的鼻翼以及薄唇飞出,语气带着些慵懒。他这样反常的举动也称不上新鲜,以前她也曾花费口舌安慰自己的丈夫,但随着他一次比一次更加躁郁,她的话也渐渐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斯科特,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越发没办法忍受下去了。我知道,你这样是因为遗传了你母亲的病,但是——别让你的病和那些事控制了你,好吗?”吞进肺里的烟雾缓缓从他嘴角冒了出来,一双绿眼睛隐藏在白色烟雾后,将视线锁在了吊顶的水晶灯最下端的一枚绿宝石上,灯光越是灿烂炫目,这颗绿宝石越是剔透,以至于像一只绿色的眼睛,像一副透视的穹顶壁画,自上而下凝视着自己。“不,我很好,你难道看不出我正在享受我的胜利吗?”他攥着堆成富士山一般的烟头,指着那枚宝石,灰烬陡然顺着他的手指雪花般飘落下来。“别不信我,凯茜。我完全可以控制我自己,我只是好奇这位哈姆雷特王子要演到几时才打算掏出那把刀。”一缕烟雾正慵懒地向上缠绕。“亲爱的,再帮我个忙,找个时间把那个中国人约出来,我想见见他。”“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约?”空气中呛人的气味令她感到厌烦。“恐怕我现在已经在他的黑名单上了。”说着,他向妻子展示了自己青紫的指节。“好吧,但我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说完,凯特抱着狗,迫不及待地上了楼。这也就是为什么三天后王耀突然接到凯特的电话,说是想约自己吃顿饭的原因。不过比起和自己这位不怎么熟悉的妯娌共进晚餐,他更担心英国经典的全土豆宴会不会让自己食不下咽。凯特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一件事,所以当王耀推门走进约好的餐厅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见了在拐角沙发上坐着正低头摆弄头发的女人,深绿色的墙壁衬托着她冷艳的侧脸,让王耀立即想起小时候看《动物世界》里的一种狡黠的薮猫。也正如一众猫科动物拥有的敏锐知觉,在王耀注意到她的同时,她也抬起头注意到了王耀。下一秒她绽开笑颜,朝他招了招手。伦敦阴沉灰暗的天空因此晴朗了几分。“金枪鱼,三文鱼,海鲷配上默尔索干白葡萄酒。王,你还有想要的吗?”“没有了,谢谢。”只要不是土豆就行,王耀已经暗中松了口气。男服务生接过菜单,低声说了句“请稍等”之后,转身走向了厨房,而凯特的目光就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