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笔这几日住在张说家,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其实还是很惶恐。俩人吃完晚饭,张说回书房继续工作,她在客厅打游戏。等张说出来一看,攻城游戏定格在某个画面,没有半点儿声音,连窝在沙发上的人也是静止的,眼光空洞,神游太虚,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说倒了杯热水给她,&ot;要是累了,便去睡觉。&ot;钟笔喝了一口,抬头看他,轻轻叫了一声&ot;阿悦&ot;。张说的心蓦地一软,犹如注入一股温泉。他拥着她坐下,淡淡应了一声。钟笔又叫了一声&ot;阿悦&ot;,鼻头发酸,眼角湿润,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就哽咽了。张说拥住她的手紧了紧,轻轻地吻她的额头。
钟笔反手抱紧他,&ot;我觉得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便是遇见你。&ot;他为她做的一切,尽管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她全都知道。
她顿了顿,叹息道:&ot;却不是最好的时机。&ot;
张说一愣,随即说:&ot;不要紧,等一等,时机总会来的。&ot;
他完全不在乎,不担心,不犹豫,意志坚定。她和左思完全不合适,偏离了正常轨道的感情,如果还能走回来,为什么不回头呢?
震撼人心的往往是最淳朴的语言。钟笔被他的话感动了,哽咽道:&ot;我以前把事情弄得很糟糕,很不负责任。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对不起你。&ot;一想到那段过往,她依然忍不住心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悔恨的滋味,嗜人心骨,日夜不安。
张说也想起往事,过了会儿才说:&ot;以前我很生气,生气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甚至动用过最激烈的手段……后来,后来想通了,没有那么难过了。再后来到了美国,很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ot;
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接触网络,时不时看到左思左拥右抱的照片登上各大新闻网站头条。其中另外附的一张&ot;新欢旧颜&ot;对比照,他印象分外深刻:在医院空寂的走廊上,钟笔惨白着脸去前台交费,孱弱的身体包在厚厚的羽绒服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目光空洞,神情麻木,瘦得不成人样。他本以为早已无关的一个人刹那间竟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并且那疼痛一日比一日深入骨髓。
等到他终于受不了的时候,他通过《天上人间》告诉她他爱她,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要让她知道而已,给她以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缘起缘灭,生死存亡,也许只在一念之间。
钟笔把脸埋在他胸前,&ot;我为我的错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罪也该赎清了吧?&ot;所有人都有错,不能全怪在左思头上。
张说正欲说些什么,钟笔的手机响起来,还是轻快、抒情的&ot;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ot;他第一次听这首歌,感情一向迟钝的他却好像听见了钟笔内心深处的某个渴望。
电话是左学打来的,但是钟笔知道左思一定就在旁边。&ot;妈妈……我生病了……咳咳……&ot;声音暗哑,有气无力,一句话还没说完已咳了数声。钟笔很着急,&ot;要不要紧?怎么会生病?&ot;左学垂着脑袋,咳了声,说:&ot;不知道。&ot;钟笔忙问:&ot;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看医生?&ot;
左思一手拿过电话,&ot;他现在在医院。&ot;
&ot;医院?&ot;钟笔惊叫出声。左家一般都是医生上门看诊,若非重大疾病,一般不会送去医院。&ot;左学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照顾孩子的?&ot;她怒火攻心,语气严厉,忍不住谴责起左思来。
左思无奈道:&ot;低烧不退,医生怕是&039;非典&039;,留院观察。&ot;钟笔心里咯噔一下,咬住牙没有出声。&ot;非典&ot;--应该不至于吧?他之所以夸大事实,不过是为了骗她回香港。但钟笔还是十分害怕,万一是真的呢?一想到这里,她早已急得坐立不安。
左学病得很厉害,浑身发烫,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ot;妈妈,我很难受,你怎么还不来……&ot;声音粗哑,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钟笔听了又心酸又心疼,眼角流下泪来,随即被她抬手抹去了,&ot;好,我马上去。&ot;左学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生病的时候需要母亲。至于左思--其他的,她不管了。有时候,妥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说在一边听了,握紧了她的手,&ot;你上去收拾一下,我这就送你去机场。&ot;钟笔回头看他,迟疑地说:&ot;张说,我……&ot;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说安慰她,&ot;没事,会好起来的。&ot;他一听&ot;非典&ot;二字,当即大惊失色。
钟笔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ot;我要回香港,要去见左思,你……&ot;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不嫉妒?万一她一去不回呢?
张说一边穿外套,一边瞟了她一眼,&ot;你还有空说这个,万一真是&039;非典&039;呢?&ot;张说当年身处重灾区,人心惶惶,谈&ot;非&ot;色变,至今一听&ot;非典&ot;二字仍会心惊,对左学的发烧非常担心。
钟笔脸色一黯,她根本不能想象左学有什么三长两短。张说搂住她的肩,安抚道:&ot;即便是&039;非典&039;也不要紧,现在能治好了。&ot;钟笔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ot;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ot;到底会不会说话,谁&ot;非典&ot;啊?
俩人连夜来到机场,所幸头等舱的票总是卖不完。钟笔曾指天发誓永不再回香港,现在还是要回去了,不由得苦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离愁别绪涌上心头,她抱住张说,&ot;我要走了……&ot;胸口胀得厉害,很是难受。
张说见她满脸是泪,笑着宽慰道:&ot;只不过是回香港,又不是去地狱,哭什么?&ot;抬手帮她拭去了。随即想到她大概是在担心左学,便说:&ot;放心,没事的,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ot;钟笔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有些难为情,擦了擦脸,嘟囔道:&ot;我要走了,我要走了……&ot;她伤心成这样,他怎么就一点儿表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