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孙恒还在书房里皱眉写着奏折,他后院美妾众多,又和承恩侯夫人感情一般,今日没回后院,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后院内惨案已生。
他只是刚刚接到了密报,端亲王回京后与安国公、大长公主驸马欧阳枢文饮宴,具体密谈内容无人知晓,但第二日后端亲王便进宫先与季同贞密谈,又去和太后说要带小皇上去西山打猎。
这让人很不安,孙恒敏感地感觉到了自从小皇帝开始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意见后,所有人都仿佛忽然注意到,皇帝长大了,该亲政了。
但这时间还不够,皇太后临朝与辅政亲王、内阁两位相爷听政议政,这些年他的布局还不够,他借着高元灵那边也安排了不少孙家的人进了从政。
但从政这种东西难就难在资历不够,你就掌握不到权力。大燕的体制特殊在真正的六部和内阁、翰林、御史台这些地方,全都是科举出身。你得先中了进士,三年一任,一步一个脚印向上升,再怎么快也要个十几年才能接近权力中枢,不从地方慢慢磨,资历就肯定不够。而你若没个科举出身,哪怕在下面熬死了你也上不去。勋贵们的子弟们,只能走捐国子监,国子监读完再从七八品小官,同样也要慢慢熬上去。
要不就只能走军功,但武官再多,掌不到什么实权,难道还真的让家里子弟去边疆吃灰吃土?京里好一些的衙门,早就被端亲王掌得牢牢的,虽说也安排了点孙家人,但京官能有什么军功?同样只能按部就班慢慢磨着,自己儿子如今就才从国子监读完,才刚要物色一个好点的衙门去任职,他原本看上了大理寺,因着欧阳驸马在那里碍眼,他才早早将他搬开了。
可惜的是高元灵这样的棋子,还是自己生了主见,竟然想要勾结内阁,把自己这边撇开,只能先把他杀一儆百了。
时间太短了,原本想着皇帝至少十七八岁才说亲政的事,如今只不过才会说那么几句话,前朝那些人,就急不可待地撺掇着皇帝,想把孙家抛开了!
孙恒冷冷地笑了声,这些年孙太后在小皇帝身上下的心思不少,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他们争取过去?
他又涂改了一下奏折上的字,打算重新再誊抄一遍,却忽然感觉到身上微微发寒,他有些奇怪,这都快七月了,怎么还如此寒冷?
他忽然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女儿已站在门边,穿着满身缟素,头发未结垂下来,只在发上戴着一顶宝石花冠,手里还提着一把漆黑无光的刀,他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但仍低叱道:“你不在房里禁足,来这里做什么?”
孙雪霄淡淡道:“太后赐下了毒汤要赐死我,让那两位女官逼我饮下,父亲您不知此事吗?”
承恩侯一怔,心里一虚,顾左右而言他:“那两位女官呢?”
孙雪霄举起手里的刀子,血一滴滴落了下来:“父亲还是想想怎么和太后解释吧?她们端了毒汤过来给我喝,母亲正好在,误饮了毒汤,她死了,两位女官冒犯一品诰命,我杀了她们。”
承恩侯身体剧震:“你胡闹!”孙雪霄倒提着那把刀,血一滴一滴的落着,浸透了书房上好的织金地毯。
承恩侯忽然心里一怯,却仍色厉内荏:“站住!你想要做什么?”
孙雪霄倒是站着了,长眉轻蹙:“我想不通啊父亲大人,绿杨庄的事,明明皇上表弟都认了,女儿我确然还是白璧无瑕,皇太后为什么非要赐死我?赐死我,换谁去做皇后呢?孙雪珠?这不对啊,父亲怎么舍得从国丈爷变成皇后的叔叔呢?这承恩侯降爵而袭,哥哥也没什么能干之处,皇后换成孙雪珠,无论如何都不符合父亲的利益。”
她含着泪看着承恩侯,宛如天鹅泣血,声音动听柔软,带着魅惑:“所以父亲大人,女儿总是为着您的,您究竟是为什么会赞同,太后娘娘把女儿换了?换成二房的孙雪珠吗?她会帮你?她只会帮她的父兄啊。”
承恩侯看着女儿清丽洁白的面容和黑沉沉的眼睛,忽然一阵恍惚,只觉得这个女儿十分可怜可爱,一贯特别孝顺听话,规矩又好又聪明,一时觉得很是舍不得换掉,自己亲女儿才会永远支持自己啊,换个二房的女儿算什么?他微微有些挣扎地皱眉道:“还不是你自己在宫里不守规矩乱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宫里也是能乱走的吗?我早就教过你规矩,太后娘娘很生气。但是这事……这事没经过我,我不知道两个女官今日就胡来。”
孙雪霄双眸盯着他:“我看到了什么?父亲大人?”
承恩侯一阵恍惚:“你不知道?太后说你看到了,那个宝石璎珞粽子……”这事藏在他心里是莫大的秘密,他到底耻于在女儿跟前说,却也愧于面对女儿。
孙雪霄眼睛闪动:“宝石粽子?那是端午宫宴那一天了。那一天我和孙雪珠戴的是一模一样的璎珞,让外面店里打的五色宝石粽子璎珞,后来我腰上的不见了,孙雪珠说是我的掉了,可是我并没有去过花园,是孙雪珠,是她的掉了。原来是她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自己吓到了,回来知道必死,就偷偷拿走了我的璎珞嫁祸于我。”
承恩侯一听心头大定:“你没看到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雪珠……雪珠那丫头如此促狭,你放心,此事父亲替你做主,那你继续好好做你的皇后,雪珠那边你就别管了。”
孙雪霄声音冷森:“父亲要继续去杀掉孙雪珠吗?但是父亲,母亲没了,我本来就是要守孝三年的啊,就算现在去杀掉孙雪珠,九月的婚期也无法继续了。”
承恩侯一阵茫然:“你母亲……你母亲真的死了?”那个懦弱的,隐忍的出身普通的夫人,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她的面容,他后院太多人了。
孙雪霄道:“把孙雪珠远远打发去庄子上吧,让她出家,父亲,不要再犯杀孽了,明天就进宫,告诉太后娘娘,宫里教养姑姑因为忤逆顶撞承恩侯夫人,导致承恩侯夫人心疾发作猝然去世,我伤心过度,在家清修为母守孝三年,请皇家做主,婚期推迟。”
承恩侯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看着女儿的脸,恍恍惚惚道:“三年后吗?”
孙雪霄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报答太后娘娘的深恩的,只是父亲,您也该为妻好好守一年的孝哦……”
忽然一阵旋风吹过,承恩侯悚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惊了一身汗,起身一看,之前那地上的牡丹织金地毯原本滴满了血污,现在却干干净净一如从前,窗外月明风清,树影摇曳,平静之极。
果然是个噩梦啊,承恩侯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外面夜空中传来了尖叫声。
很快承恩侯夫人身旁的掌事妈妈快步跑了过来,满脸惊惶:“侯爷!侯爷!不好了!您快去后院……去大小姐那里看看吧!”
承恩侯心头不祥之意越发浓厚起来,大步走出书房,往后院女儿的院子走去,院子里的仆妇们全都颤抖着围在门口,看到承恩侯来面色苍白:“侯爷……要报官吗?”
承恩侯鼻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掀起帘子进去,那可怕的修罗一样的场景陡然展现在了眼前,他眼睛陡然闭了闭,心头疯狂跳了起来,这时有丫鬟大叫:“小姐还活着!小姐还活着!”
仆妇忙乱着进来,有乳娘上前哭着抱起孙雪霄:“我的大小姐啊!您这是遇到了什么啊!”
承恩侯看了过去,看到孙雪霄满脸血和泪痕,抱着乳娘,眼睛却如同梦里一般含着泪看向了他,嘴角却冷飕飕露出了一个笑容。
承恩侯微微打了个寒噤,却见外面又有人来通报:“二房太太那边派人过来禀告,说二小姐仿佛被魇镇了,半夜惊醒过来,疯狂大喊大叫,说对不起姐姐,饶了我,闹着非要出家,要不就要投缳投井的,竟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她这般胡言乱语,二房那边也不敢擅请大夫,先过来请侯爷示下。”
承恩侯闭了闭眼睛,森冷的寒意涌上了心头。
天才亮,承恩侯就进了宫求见皇太后。
很快消息传了出来,承恩侯夫人心疾骤发去世,承恩侯嫡女要守孝三年,承恩侯进宫禀明,皇太后恩准,孙氏女在家守孝,婚期推迟到三年后。
而至于宫里两位教养女官触怒承恩侯夫人导致夫人心疾猝死,皇太后赐死这样的小道消息,则并不对外公布,只在尚宫局里小范围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