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尝试减小步距,弯曲膝盖,但仍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打了好几次滑,岩石上布满黏湿的海藻和疙疙瘩瘩的各种贝类,贝壳的边缘十分锋利。他必须用手保持平衡,虽然手掌上缠着布,却还是被划出伤口。很快,他的脚踝和膝盖开始发软。
走到一半,岩脊变得比较窄,他别无选择,只能爬到顶端。当他从高处再次张望,生物学家却不见踪影。那意味着她不是通过某种神奇的方法返回到岸上,就是在前面躲了起来。
无论他如何弯腰弓背,都无法躲开她的视线。他不清楚她有哪些手段可供选择‐‐石头、匕首、自制长矛?‐‐假如她对他的出现感到不满的话。他摘下帽子,塞进雨衣口袋里。如果她正在观察,希望她至少能认出他来,认出之后,也希望不仅仅是将他看作&ldo;审讯者&rdo;或&ldo;看守&rdo;。假如她正在埋伏等待,这没准儿能让她稍稍迟疑。
走出四分之三的距离之后,他开始怀疑是否应该马上回头。他的双腿感觉软绵绵的,就像岩石上覆盖着的海草。两侧海浪拍击的力量越来越强,虽然他现在仍看得见‐‐地平线上的太阳仅剩一丝红光,照亮远处的黑烟‐‐但回程时就得用电筒了。这会让岸上的人留意到:他长途跋涉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要让她暴露。因此,他带着宿命感继续前进。他已舍弃所有兵、马、象、车,&ldo;祖父&rdo;和&ldo;祖母&rdo;正受到棋盘上另一方的威胁。
在疲惫而重复的攀爬中,他不断前进,拒绝回头,伴随着一种阴郁的满足感,体内涌出最后一股能量。他终于将调查进行到底。他已走了很远的路,而如此想来,也令他对过去的事感到悲哀。他接触到那么多人,却只能与他们建立起如此薄弱的联系。随着他逐渐接近岩脊的尽头,他希望对这些人多一点了解,希望曾经尝试了解他们。如今看来,他对父亲的照顾似乎不仅仅是无私的奉献,也是为了他自己,让他可以体会到,与人亲近是什么感觉。
岩脊的终点是个很深的环礁湖,水面荡漾着永不停息的波纹,四周是一圈近乎封闭的岩石。说是环礁湖或许有点太温和了‐‐这是个泛着汩汩水流的深渊,锋利参差的边缘轻易就能划破手和脑袋。湖水深不见底。
稍远处即是无穷无尽的海洋,泛着泡沫的海水拍向拳头般坚实的岩石,浪花飞溅到他脸上,而风也使劲推搡着他。但在环樵湖中,一切如此平静,哪怕黑沉沉的倒影里充满未知。
她从左边的隐蔽处现身,距离如此之近,差点儿令他向后跃开,但他及时稳住脚步,弯下腰,伸出一只手。
那一刻,他很无助,维持平衡的同时,却发现她手中的枪正瞄准自己,看起来像格洛克,跟他的手枪制式一样。出乎他的意料,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把枪。她比以前更瘦,颊骨像岩石一样嶙峋。她的头发开始长出来,像一片黑黝黝的茸毛。她穿着厚厚的牛仔裤,身上的针织衫有点大,但很厚重,脚上是优质的棕色登山靴。她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蔑视、好奇,以及其他某些情绪。她的嘴唇干裂。在熟悉的环境里,她显得非常自信,也让他感觉尴尬笨拙。她变了。什么因素使得她更加敏锐,他猜想是记忆。
&ldo;把枪扔进海里。&rdo;她指了指他的枪套说。尽管距离很近‐‐只需跨前几步就能伸手触碰到肩膀‐‐但她必须提高嗓门才能让他听见。
&ldo;我们以后可能还需要它。&rdo;他说。
&ldo;我们?&rdo;
&ldo;对,&rdo;他说,&ldo;有更多人在过来。我看到了灯光。&rdo;他不想说南境局发生的事。至少现在还不想。
&ldo;快扔了它,除非你想挨枪子儿。&rdo;他相信她的话。他见过她的训练报告。她说自己不善于用枪,但靶垛不同意。
于是&ldo;外公49&rdo;还是&ldo;外公51&rdo;被丢了出去。他也记不太清勘探队的编号。海水啪的一声将其吞没,好像咂嘴的声音,杰克最后的评语。
约翰抬眼望去,她就站在他面前,海浪冲击着身边的岩石。尽管此处灰暗、潮湿、阴冷,尽管他可能在下一刻死亡,但他大笑起来。这让他吃了一惊,一开始还以为是别人在笑。
她把枪抓得更紧。&ldo;我要开枪打你,这很好笑吗?&rdo;
&ldo;是的,&rdo;他说,&ldo;非常,非常好笑。&rdo;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必须曲起膝盖才能在岩石上保持平衡。一股歇斯底里的狂喜自他体内升起,他不经意地想到,是否应该更频繁地寻求这种感觉。看着她的身影,背后是波涛起伏的海面,他几乎难以承受。但他第一次感觉,来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ldo;好笑是因为曾经有许多次……曾经有太多次,我理解为什么别人要开枪打我。&rdo;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感觉x区域想要开枪打他,x区域很久以来就想开枪打他。
&ldo;你跟踪我,&rdo;她说,&ldo;但我很显然不想被跟踪。别人都认为这地方是世界的尽头,而你却过来堵我。你多半还想要问我更多问题,但我不会再回答问题,这应该已经很明显。你以为会怎样?&rdo;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或许在无意识中,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就跟在南境局时一样。然而这不现实。他镇静下来,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