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壶深从小就知道,许凝顾不是一个真诚的人。她亲和温柔、善解人意,朋友同学都没见过她生过气。她会感同身受、替人着想,人人跟她相处,人人都喜欢她。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做到事事完美,是因为她的情绪上根本不在乎。在许凝顾野蛮生长的过去,她从来不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跑。宋壶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很不安,他对她有占有欲作祟。关于他不在的那两年,他害怕有人打动过她,害怕有人的出现改变过她的喜好,也害怕她喜欢某个人超过喜欢他,总之他害怕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她表现出的陌生感,不可控性,都在证实他的直觉。他无法忍受。许凝顾很少见他情绪起伏大,愣了愣,“弟弟。”少年心里涌起无力感,我还是你弟弟吗?她说:“没有谁是一成不变,阿深也在变啊。明明出国前还是为了长高拼命喝牛奶的小豆苗,结果一回国变得比我还高,我也觉得你陌生啊。”少年时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他离开了两年,她觉得会有距离感很正常。“你在偷换概念,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敛眸,提着袋子往前走,“你说的变化不是我能控制的。”宋壶深腿长,小姑娘跟不上,旧板鞋一前一后地走。少年步伐跨越迅速,只顾闷头往前走,后槽牙不受控的暗自咬紧。他想要她的一句没有变怎么就那么难呢,哪怕是哄骗他的,她也不愿意哄他。脚步骤停,他忍无可忍,猛地回头,“说一句你没有变,就那么难吗?”她走向他,指尖的手背轻轻弹过他的额头,笑,“你这小孩闹什么别扭?我什么是把你当外人了?”少年望着自己脚下的黑影,刘海下的额头在发烫,全身的血液重新回暖。路灯渐渐拉长影子,又缩小影子。她走在他身边,“现在能吃凉拌水萝卜了吗?”“嗯。”别扭鬼。夏季不知不觉进入酷暑,许凝顾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生活被练舞充斥着。虽然和宋壶深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个人似乎有时差,每天她要去舞室了他才刚打算睡,或者她刚回到家就碰上他要出门。窗外蝉鸣一阵响过一阵,阳光透过窗纱射进舞蹈室。舞室的落地大镜子里反射出少女的曼妙曲线,少女单腿立起,足尖鞋在旋转,每一个定点都几乎准确。汗水浸湿发根,顺着后颈没入练功服,少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低头调整呼吸。不行的,腿部力量不足,上身也不够稳。休息片刻之后,重新投入训练,一次次立起脚尖,甩腿,旋转,一圈,又一圈。“阿顾,阿顾,”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门外伸出来,声音软绵绵的:“还在练吗?”许凝顾听见有人叫她,惯性停下后,有些喘,“乔乔,怎么了?”乔乔刚来舞团两年,是团里年纪最小的,圆圆脸配上一双眯眯眼,经常背着一大袋零食来舞蹈室,简直是大家又爱又恨的小团宠。平时上课浑水摸鱼,仗着自己长得可爱,最喜欢粘着许凝顾求开小灶,知道许凝顾最近忙着练舞,她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晃悠了。她笑嘻嘻,“有个靓仔在等你哟。”许凝顾趁其不备掂了掂她的小下巴,笑意盈盈,“你确定是靓仔?”乔乔忙着闪她,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靓仔,真的是靓仔,之前来接你那个,看起来凶凶的那个。”许凝顾听见她说凶凶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笑着解释:“他不是凶,只是有点认生。”一边说一边快速伸展收尾,跟乔乔一起进了换衣室。“阿顾,练得不顺利吗?我看你很疲惫的样子。”说着,乔乔还指了指眼下的位置,示意她的黑眼圈都快要到下巴了。许凝顾换下舞鞋,努了努嘴,“有点。”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起上午团长说的话,她心里又沉了沉,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去克服的。乔乔凑近抱了抱他,手掌轻拍她的后背,“阿顾很棒了,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呀。”真是个贴心的小天使,许凝顾笑,温柔回抱她,“好哦。”换好衣服出来,待客室内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少年,低头看着手机,光一个后脑勺就能给人一种长相优越的意识。她推开玻璃门,应声又是那部热血番剧的主题曲。她站在门口喊她:“弟弟?”他抬头,有气无力,说话带着鼻音,“怎么那么久?”“抱歉,跟朋友聊了两句。”小姑娘走近他,“生病了吗?怎么声音怪怪的。”他摇头,“刚睡醒。”俩人往外走,少年很自然就接过她的书包,乖乖跟着她走,脑袋耷拉,眼里散不去的困倦。凝顾练舞时盘起的头发被她解开,松松垮垮地扎了个马尾,“你怎么过来了?”电梯到了,宋壶深按着电梯键,“陈伯请假了,小鹿姨的儿子回来了回老家了,我来接你,顺便把晚饭解决一下。”他一提,凝顾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事。晚饭有点麻烦,她是有什么吃什么的那种,而这小少爷是个看心情的主儿,心情好什么都吃,心情不好什么都嫌弃。她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晚饭想吃什么?”宋壶深正低头看手机,抬起眉眼,“艇仔粥。”闻言,小姑娘点头应下,笑了起来,眼底是温柔。两个人绕了半个南荔城,才找到他要吃的那家粥铺。粥铺在老城区,店铺不大,门口插着个大大的黄旗,上面有个大大的“粥”字。店里只有大堂,清一色的木桌木椅,摆放整齐。粥铺人满为患,他们来的巧,刚好有一桌正结账。俩人坐下点单,宋壶深只点了艇仔粥,许凝顾怕他吃不饱,又添了几道小菜。周围大多是附近街坊退休的老人,拿着蒲扇,点几样小菜,再冲上一壶粗茶,围坐在一桌跟老伙计吹水,像他们这样正儿八经来吃饭的,反而格格不入。凝顾拿了壶热水冲碗筷杯子,手法熟练,用烫过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粥铺大门正对面是一条河,河边树下有老人正下棋,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儿,久久不曾移动。凝顾笑他,“你还挺有老年趣味。”他目光没动,心思却动了,“小时候你跟我下棋总是耍赖。”黑历史突然被翻出来,小姑娘刚入喉的普洱梗在胸口,她不想承认那个厚脸皮的是自己。“我哪有耍赖?我问过你的,怎么能算耍赖。”“叫坑小孩。”他喝了口茶,淡淡道。“”幸好这家店上菜够快,在宋壶深没控诉她以大欺小之前,转移了俩人的注意力。宋壶深点的是大份,满满一砂锅的艇仔粥,新鲜的生鱼片、瘦肉丝、花生仁、蛋丝、海蜇、鱿鱼、浮皮、葱花,粥底绵密,配料丰富。旁桌的爷爷吃饱了,刚起身准备走,看见砂锅袅袅冉起的热气,蒲扇一挥,笑,“阿妹,粥趁热喝,凉了会腥哦。”她拿起勺子舀粥,眉眼带笑,“阿公吃饱啦?”说话间,一碗粥推到宋壶深面前,汤勺碰上碗壁发出一丝声响,他低头喝粥,听着她与别人交谈,模样乖巧听话。摇着扇子边往外走,老爷爷还不忘帮店家宣传,“系呀,你们们慢慢食,这家粥好饮。”粥香鲜甜,少年日夜颠倒,空了一天的胃刚有一点东西就饿得不行,囫囵吞枣的喝了一碗,他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继续低头喝。碗小,他的粥喝完了,要舀,凝顾看着桌子上的几粒花生仁说:“碗拿过来,我帮你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