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虽落败,仍是老臣之家,名声在外,而?京都徐家又颇具财力?,故而?本来…这两家之间是有些牵线搭桥的意思在的。”徐则栩望了过来,瞳孔在光晕的映照下,有股奇异的色彩,“表妹以为…京都那边,如何能周转得了如此大笔的金钱呢?”嗓音像是带着点蛊惑。视线相叠,电光火石间,纪黎猛然反应过来。徐家祖上?是盐商起家,后来被官方收并,便用赚来的钱捐了个小官,一路往上?,机缘巧合下得了贵人青眼,这才转到漕运,而?后一路至总督之位。“表哥的意思是…盐引生意?”她的语调有点不明显地发抖,语气里惊诧呼之欲出,“这可是要命的买卖!”盐,自古以来都是在皇家手里的。这几十年…历经几代,很难想象徐家究竟卷了多少钱财。如若不是谢允丞主审此事,说不定…他们的人还真能借助太?子?殿下的荫蔽将窟窿补上?。更或者…这些人本就?是蛇鼠一窝。“这样看来,京都徐家当真是胆大包天,罪孽深重?。”她与对面人的目光相撞,笃定道:“表哥是想合作这件事,为京都徐家的罪状再添一笔?”见徐则栩没有否认,她轻轻笑了笑,“表哥多心?了。”徐则栩本以为纪黎是不愿意合作,怕多生事端,于是便收回了视线,准备找个说辞告别。谁知下一刻,他这位表妹却给了自己不一样的答案。“京都徐家,很快就?要为表哥让路了。”纪黎站起身,影子?像是被钉死?在阴影中?的,带着股确切的疯狂气息。一如她吐出的话语,无比的确认,“四殿下…不会?轻易放过京都徐家的。”借力?打力?,才是最划算的做法。“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应当也是知道内里这些肮脏事情的。”她走近了些,“交给四殿下去做,本身…就?是个表演而?已。”“具体的,看的是皇后娘娘那边,要犯多大的浑。”一字一句,如惊雷轰然炸开。纪黎压下心?中?的想法,眉头轻轻蹙起,“表哥。”轻唤对面的人。“现在要做的,是防着殿下对纪府出手…我希望,表哥你能帮帮我。”窗前榉木束腰灵芝纹禅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正散发出袅袅余香,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一派清新。纪黎闻着这淡淡的清香,又坐回椅子?上?,整个人放松了几分。徐则栩肯对她说这些,就?代表,他是带着诚意来的,是想合作的。既然是合作,就?要讲究互利互惠。“表哥可知道…监管漕运的王大人,往上?数数,也算是贩卖粗盐出身的?”目光带着点隐秘的复杂意味,接着又快速地隐藏,“表哥,应当认识这人吧?”她的语调带着疑惑,眼底深处却满是笃定。徐则栩:“自然。”崇安六年的探花郎,为人颇有才学。他道:“王大人是太?子?殿下的幕僚,这次…殿下大约是会?保他的。”纪黎的目光闪了闪。她并不意外这人会?被保,毕竟…严格来算,他也只能算是替罪羊。若真要保,无非也就?是暂避锋芒。可…她没再卖关子?,“这位王大人…的确不会?出事。”视线凝视着盆中?的炭火,朱唇微启:“但?保他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四殿下。”徐则栩顿了下,瞅了她眼,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再度开口,“四殿下…?”他的嗓音透出些微微的沙哑,有些苍白的病容之上?,笑意和煦,“既如此…他与表妹私交颇深,又怎会?对纪府出手。”私交颇深…纪黎停了好一会?儿,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她总觉得对面的人话里有话,好半晌,才憋出来句,“…错觉。”徐则栩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过几日我便离开。”纪黎:“出门游历?”心?中?对徐则栩的态度有了底,也默契地跳过方才的话题,顺着对面人的话说道:“这个时间点?”她没忘记对方来纪府小住是为了给之后的科举铺路。“京都徐家那边正乱着,也顾不上?我。”大家族之间的明里暗里的打压和暗算绝不算少,尤其是表哥这种家里弱势,本人却天资出众的旁支子?弟。两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并不算深厚。但?此刻,她仍是具象化地感?受到了这人背后的诸多不易。纪黎甚至有几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席澈。他也是这般,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劲。但?现在…好像是哪里变了点。纪黎抿了抿唇,回神,继续回到刚刚的话题。清新的乌茶香气徐徐散出,渐渐弥散开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两人便达成一致。京都的肃杀之气似乎被很好地隔绝在边塞之外,两地的氛围截然不同。年关一天天地近,宋莹主张着家中?的奴仆下人们一道备着年间要用的针线,糕点以及一些祭祀用的物?品。纪黎早早起来去帮忙。待她去宋莹那里的时候,发现纪家的亲眷前来拜访。听她们说着家里长家里短,哪里的首饰最流行,哪家的姑娘许了好夫婿,府内难得有这么多女眷到访,一时半刻,倒是十分热闹。紫檀木的椅子?和茶几,茶几上?养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香气弥漫全?室。椅上?铺着黑缎子?镶彩色珠了经节的团花椅垫,满是节日温暖安适的氛围。熟络后,长辈的话题便不知不觉落在了纪黎身上?。“阿黎过完年也该十七了,可有定亲的意思?”对方是个热心?肠,见纪黎气质卓绝,人长的也清丽,又赶忙补了句,“这女儿家的,还是得早些做打算。”见纪黎神情淡淡,便又默默地绕过了这个档口。少女坐在背椅上?,脑中?却随着这话七拐八拐走偏了。不知怎的,那晚的场景骤然浮现。一时间,好似急剧的风声呼啸耳边,让人摸不清方向。下一瞬,她又强迫自己回了神。抬眼望去,窗外一片晴朗。屋内一片其乐融融,喝茶不过两三?盏,外头便有侍女进来通传,说是贵客到访。纪黎还未回过神,便听到了一股熟悉的尖细腔调,带着点阴柔的吐息。是宫中?的太?监管事。手中?拿着圣旨,面上?带着点急切的喜色,“咱家恭喜纪小姐,喜得良缘!”浮萍沉默顷刻间蔓延,室内外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冷霜。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直直跃过门槛,带着点萎靡的阴狠气息。宋莹回过神来,赶忙带着乌泱泱一群女眷跪地领旨。纪云山去了练兵场,现下府内唯有她能主持一二。怎料那?太监却并不给面子,执意望着纪黎。“咱家受皇命所托,要把圣旨交由纪小姐之手。”他?的脸上?多出几丝冷淡,“将军夫人…这是何意啊?”身后的锦衣卫往前进了两步,雪白的刀刃散发出阵阵寒光,映出纪黎有些莫辨的神情。再次对上?这位老熟人,纪黎神情不变,向前进了几步,把宋莹半挡在身后,“公公请说。”脑中思?绪纷杂。各地灾情频发,大大小小的水患急需赈灾拨款。地方每年都向朝廷请求支援,不断兴修水利,加固河堤,百万两真金白银砸下去,却是个豆腐渣工程。这些银子进了东宫的荷包,又有谢允丞从?中添柴,太子一党一时半刻定是腾不出手。皇陵也被接连不绝的大雨冲刷出了个窟窿,事关祖宗气运,崇安帝就算不说焦头烂额,也是颇为棘手的。这会儿,不会在意她这种小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