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不言不语,眼似冰雪一般静静与他对视。
方知节大骇,结结巴巴地道:“我虽然好玩贪懒,也不至于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再说,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要是有那个机心,当日在京城就不会让人家像打发乞丐一样把我扫地出门了……”
裴青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娘还没给你生这么大的胆子!”
方知节看着他嘴角浮出熟悉的笑意,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抹了额上的冷汗道:“你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真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拿到我什么把柄了呢?”
裴青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管瓦墙上斑驳的灰垢,一把将方知节抵靠在墙角道:“你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干净,为了几个小钱还在别处留有把柄,真是嫌命长!还有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可大可小,一说出来就是非同小可。咱们一同去十八个人,回来就剩了十四个,都是军中一等一得用的人。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千万不能出去胡乱声张!”
方知节喉咙被压得生疼,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裴青想了一下再次叮嘱道:“那个什么甜水井巷子的曾姑娘还是趁早断了吧,那就是个销金窟,不把你榨干是不会罢休的。不说远处就说这青州城外,有多少清白人家的好姑娘等着你挑。你要真正经成亲了,我那里还有些银两,可以先挪给你用……”
方知节心里实在舍不得曾淮秀,但是也知道好歹,只得先含混应下来。又小心赔笑道:“我身上还有银子,现下不消你操心。你好好干,有什么地方需要差遣到哥哥的,尽管吱声。哥哥别的没有,对你却是一等一的赤胆忠心。”
这时候天已然大亮,看着这位老兄弟一脸的痞赖模样,裴青没好气地道:“接下来军中大概要大肆整顿,你也要规矩一些,再莫让人拿了错处。指挥使平日里好说话,若是此刻紧要关头犯了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远处正好有人在唤,裴青看着这人像兔子一样飞快地窜远,不禁又有些好笑。希望今日的敲打能让方知节稍稍警醒一些,不要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迎着寒冬里温柔的晴日,他心里安然地想到,不知道珍哥此时回到家里后在做什么?宋婶婶看到后有没有拿话唠叨她?
75第七十五章姑母
高柳,傅家老宅。
屋子角落的暖炉里晃动着暗红色的火苗,傅百善忽觉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发痒,听说这是有人在远处念叨自己。她的左手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紧紧攥着。那妇人身形有些富态,穿了一身枣红妆花锦的提花褙子,头上插戴着两支分量颇重的嵌红宝菊花形金钗,脸上的笑褶子也像菊花一样舒展开来。
这是傅百善的亲姑母,傅家老孺人的长女,远嫁在天津塘沽的傅满枝。
傅姑母将目光从侄女身上转过来,心满意足地笑道:“没想到我离家二十年,两个兄弟的儿女都这般大了。看咱们珍哥长得真是俊俏,我在天津这么多年,就没有看到比珍哥还长得好的孩子!”
此时坐在下手的傅家大太太吕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爱与人攀比,而是轱辘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道:“依我看,还是大姑奶奶家的两个孩子长得格外好,进来给咱们老太太请安时,我还以为是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下凡来了呢!”
这话虽说得过于直白,却更合乎傅满枝的心意,脸上笑容也更亲切了,嘴里却客气地谦虚道:“孩子们还算得上是听话,眼下我只求给他们各自求上一门好亲事,我就算对得起老夏家的列祖列宗了!”
傅满枝在家里排行老大,出嫁时家里的情形还算富裕,丈夫家里也是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家,后来随着丈夫考上进士入了仕途做了官,娘家却渐渐败落了。为免婆家人说闲话,说她有个打秋风的娘家,好强的傅满枝就主动疏远了家里,也慢慢地忘了青州老家的亲娘和下头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
但是俗语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当年傅满枝的夫家何等的得意,家境富裕奴仆满屋,上至公公婆婆、下至大小姑子,走路时衣袖都带着风。但是随着丈夫的一朝革职,一切都成了泡影。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这么多年好容易存下来的体己银子全都贴补得干干净净。
正在艰难度日的时候,有天津青州两地往来的商人认识她家的厨娘,就好事地摆谈傅老娘受了朝廷的旌表,两位舅老爷都当了官,家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精明的婆婆听了这话,立刻打发她收拾行李带上两个孩子回娘家省亲。为了这趟出行,还专门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们娘仨置办了新的衣裳首饰。
在进青州城门的时候,一贯心性要强的傅满枝生怕娘家弟媳脸色难看,说自己昔日嫌贫爱富低看了自己,还专门换了最好的衣服,戴了最贵重的首饰。好歹自己也当过几天六品官夫人,这份体面一定要有。
一进家门时,趁着傅老娘心情激动抱着她又骂又哭的时候,她打量了几眼两个弟媳的穿着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头上身上也没有什么过于扎眼的东西,心里那块大石就落了地。想来两个兄弟虽然是官身,但是光景还是一般,那位行脚商人说傅家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明显是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