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早已干涩的眼眶忽然又流出大滴的泪水,复昂起头切齿道:“二十年前我就不报任何希望,这天道不公实在不单对我一人。我空有皇后之名,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人手去调查,但我知道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幕后的真凶。若是没有生下昉儿,我就拉着这些人全部下地狱!”
有风声吹动宫檐下悬挂的青帘,好似伶人在徐徐拨弄弦子琴,清清冷冷地在屋梁上盘旋。张皇后颓然靠在紫檀木椅子的扶手上喃喃道:“其实我最怪的还是我自己,我知道昶儿心性纯善绝不是恋栈权势的人。他早就想离开这座宫城,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的期望,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
近晚的夕阳灿烂,可以清楚地看见皇后的鬓发已经有些斑白。
皇帝终于忍了怒气轻哼道:“朕知道,元和七年你因为安姐和昶儿的死一直在耿耿于怀。自昉儿出生之后,便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庇护幼崽一样看谁都像敌人。作为一国之母却不管六宫的宫务,婉拒一切上坤宁宫探望的人,这其中也包括朕。”
皇帝品尝着酒水的甘醇微微一笑,“昉儿三岁时,朕第一次带他道乾清宫玩耍。他长得像个小姑娘一般文秀,却将一方刚刚研磨好的一得阁云头艳弄撒了,浇得朕一身的墨汁子,他却坐在案几上捂着嘴哈哈大笑。朕那时就知道这孩子身子虽然不好,但是却是个胆大的。”
皇帝伸出手,却在即将接触到红底缎绣五彩云雁纹袍服时忽然抽回手,柔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朕还有一件礼物送与你,你且看看……”
350第零章储君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阮吉祥笑眯眯地拍了两下巴掌,雕了双格如意纹的宫门被推开,一个年轻人扬着一张再灿烂不过的笑脸大步迈了进来。
那人穿了一身西山大营普通军士的青色薄甲,摘了盔帽之后露出的面容更加俊秀文雅气质从容,虽然身形瘦削但是行动间透露着一股子青年人特有的矫健。他一进来就大礼伏跪于地上,朗声道:“儿臣恭祝母后千秋长寿,暮暮岁岁有今朝!”
张皇后简直又惊又喜,脸颊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就又淌了下来,“昉儿,这半年你到底到哪里去了?你父皇说你跟着西山大营指挥使裴青去见习了,我一直担心来着。你怎么好似有些变了,半年未见竟然长结实了不少!”
齐王应昉就朗声笑道:“儿臣出了京城的大门,才知道这世间有多大。裴指挥使和傅乡君一样都是极好的人,我学了很多的东西。我还去了青州,特意去拜见了吴起廉老太医和他的夫人。我十岁那年幸得他们夫妻援手,才能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吴夫人还给我检查了身子,说我已经尽好了,以后骑马射箭都不妨害了。”
张皇后的脑袋让好消息砸得嗡嗡作响,“什么已经尽好了,还有十岁那年幸得援手,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皇帝极为畅意地展眉一笑,“吴起廉为人方正医术过人,他的夫人更是天纵奇才。昉儿自幼因胎里带来的心疾一直身子不行,他十岁那年一度体虚得不能起身。我怕你忧心,就借口将他拘在乾清宫读书,其实是请了吴氏夫妻悄然进京,二人联手给他做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诊治。打那之后,昉儿的身子骨才一点一点地慢慢好起来。”
张皇后猛地转过头,仿佛不认识一样仔细地打量幼子。
怀这孩子的时候适逢太子应昶自尽身亡,她拼着一口心气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安好。但是忧愤郁积难舒,从这孩子生下来的那天起,无数人都说他不能顺利长成。那时她几乎是绝望地抚养着这个孩子,希望他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的,因为每一天都可能是这个孩子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屋子里的光线充足,齐王应昉站在暗红地缠枝莲纹的织锦地毯正中间,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的康健,面上那股时常萦绕的病郁之气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年青人特有的勃勃朝气。一股子精气神充盈着肌理,使得素以文弱著称的四皇子像换了一个人。
张皇后喃喃道:“为着你不经我同意把这孩子拘着,整整三个月不让我们母子见面,我几乎要把乾清宫的大门敲烂。原来自那时起,你就……”
皇帝握住她的手,难得地开口解释道:“朕不愿意你再受殇子之痛,其实这些年以来吴起廉每年都有两个月隐居在京城,针对昉儿的身子下方子。宫中御医开的方子都是给外人看的,所以昉儿在慢慢地好转才没有人发觉。前一向,他用了吴起廉最后一剂汤药,朕第二天就把他送到裴青那里操练。这才半年的时间,看看这孩子的变化多大!”
张皇后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世人都晓得四皇子身子弱,所以一向都不怎么招人注意。秦王和晋王之间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却从来没来找过这个小弟弟的麻烦。原来,这竟是帝王使出的一道障眼法吗?她知道,皇帝面上和煦骨子里却是极为刚愎自负的,这样一个人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地护着病弱的儿子,只怕是真心痛惜这个孩子!
应昉仿若没看见这对帝后的争执,眉目温和地道:“我小时候就看见母后每每为了我的病痛伤神,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管多苦的药多痛的针我都敢去抗。母后不要怪责父皇,十岁那年的诊治是我央求父皇不要告诉您的,就是怕身子万一不能彻底好转母后又要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