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沉吟半晌,徐徐道:&ldo;其实,太后归政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皇上要维新,中堂何尝不是这样?中堂可是个康党啊!&rdo;康党两字一句一顿。
&ldo;哈哈,康党!我这个康党可是在康有为眼里是地地道道的汉奸啊!&rdo;李鸿章笑道。
他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品了一口,微微皱眉,就又放下了:&ldo;咖啡这东西,热了喝还是满香甜,凉了就成了中药,朝政未尝不是如此,朝廷现在好比是个久病的人,虎狼药上来就能要了人的命!~~康有为的学问的好的,但是我观其人,气宇格局狭窄了些,当年的老翁两代帝师,那学问也不差啊!戊戌年,皇上一下子要裁撤掉那么许多的衙门,断了上万的官的生计,那还能不出事儿?皇上操切了些,太后掌着总,徐徐刷新也许还会有个出路,结果他们要闹宫变,这还能成什么事儿?现在洋人总觉得皇上是开明的,维新的,如果皇上拿了大权,必然会开放码头、港口,洋人能多卖点东西给咱们大清,他们图的是利,洋人一直愿意和我打交道,也是这个理,可是也不想想,如果太后不支持,我北洋哪里会有成军的那天?太后难道不想维新?不想变法?皇上如果掌了权,必然重用康有为,那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都要人头滚滚喽,咱们中国人自己杀自己人的时候,手腕子可从来没软过,那时候,天下真的要乱了,各地督、抚哪个是省油的?&ldo;清君侧,诛晁错!&rdo;闹不好又是一个五代十国,人命轻如草芥!~~~~~~~老翁当年为了报我参了他哥哥翁同书的旧恨,克扣我北洋的军费给太后修园子~~~~~~天下人都说,太后是图享乐,其实,我是最明白的,她是怕我北洋一家坐大,尾大不掉,说到底,还是个制衡,帝王心术,用心也深啊!&rdo;
盛宣怀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吓得目瞪口呆,默默垂首不语。
李鸿章倒是表情平淡,看着他道:&ldo;杏荪,我让给你香港西医馆的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没有?&rdo;
&ldo;已经安排妥当人办了,首尾干净,大人放心!&rdo;盛宣怀的脸上又泛出了神采,心道:&ldo;大人莫不是被那人说动了心?&rdo;
李鸿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苦笑道:&ldo;杏荪呐,你不要瞎猜,这个一代人要干一代人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个裱糊匠,把这个破屋子拾掇的勉强还能看罢了,老了,不能想那么多了,撑一天算两晌,由他去吧,我是不成了,大清这条船要是沉了,我也就陪着了,什么大总统,我是没兴致了,由得这些年轻人闹吧,说不定瞎胡弄还能出朝廷~~~~~也许你能看到那个孙文成大事的一天!&rdo;
&ldo;您认为这个四大寇之首的孙文能成事儿?&rdo;
&ldo;不好说,但是此人一心为公,从无半点私念,凭此一点,老夫自愧不如,当年长毛的洪杨更是差之千里,就是我老师曾国藩也没他的热血,如果大清真的要亡了,我倒情愿亡到他手里,总比天下军阀混战,成个南北朝的局面好些,这样,对天下万民,也许还是一件幸事!我李二一生阅人无数,别的不敢说,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不会看错的~~~~~~~~咳,我老了,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未尝不能和他争一日之短长!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现在,哎~~&rdo;李鸿章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握着老拳作势要向茶几砸去,但是终于苦涩的长叹一声,松开了手。
&ldo;恩相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维持着这个局面不容易啊~~~~~~~那议和的事情?&rdo;盛宣怀在惊谔中回过神来,问起了正题。
&ldo;等等再说吧,左右是个鱼肉,也不在乎让别人早一晌晚半天夹到碗里。&rdo;李鸿章的气势一弱,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
第十八章-~红娘盗走张生线~
祁县,太岳山环绕的一座小城,东与太谷县相邻,西与平遥县接壤,县城东边,暴雨过后的汾河浑浊的泥汤滚滚而过。&ldo;祁、太、平&rdo;,三座小城在清季那是声名赫赫。白银谷的名声可不是虚的,几大钱庄、票号的总部都在这里,几乎算是西帮的大本营了。
县城的小东街大德通票号被粉刷一新,大清朝的两宫现在就驻跸在这家山西的钱庄里。
在这个八百年没见过皇帝的地方,普通百姓从惊讶中醒悟过来就是纷纷走出家门,来看个热闹,结果没两天就没人有兴致再瞧这景儿了,几千乱哄哄的绿营把世面搅扰得没个样子,更别提还有些个腰里系着黄带子,横着走道的宗室、觉罗。山西商人扎了堆的去求桂春,桂大军机又捅到慈禧老佛爷那里,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世面终于太平了些。
大德通的后堂有三趟独立的跨院,正房住的是皇太后慈禧一干人,东跨院住的是岑春煊和手下的两棚绿营兵,西跨院住的是庄虎臣一干人等。这两班人马就是临时护卫銮驾的队伍了。这个西跨院其实就是个小四合院,庄虎臣带着手下一干人也是关门成一统,自成一家。
惨白的月光透过顶棚的亮瓦射到屋里,正好照到庄虎臣的床前。已经交了二更了,庄虎臣的眼皮都在打架,实在是困的不行,这几日累的够戗,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骑在马上都想打盹,可是一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倒海翻江,前世今生的林林总总都浮现在眼面前,两条腿的内侧被马鞍磨的破了皮,火烧火燎的疼,搞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直到三更天才被瞌睡虫打败,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