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叫什么名?字?”野狐喂她果子的动作一顿,傻乎乎道:“我没?有名?字。”“要?不你给我起一个吧,你不是化成人形了吗?肯定?比我认识的字还要?多。”那一瞬间,应止玥若有所觉,从自己的嘴里听到了李念的声音:“……狸娘。”“我就叫你狸娘,怎么样?”-应止玥睁开眼,身旁已?经递过来了一张帕子。她摘下腰间滚烫的五刑玉,走流程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将被汗水打湿的帕子重新交还到那只手里,“搞错了。”陆雪殊适时地发出一声疑惑的语气词。果然,应大小姐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梳理道:“你还记得我们过了九衢后,除去杨小姐的事情,我还陷入过一个幻境。”那次幻境中,她在一张桌子上用鲫鱼汤,而对桌的几?个男人像是罹患了失心疯,吃得肚子都快涨破了,还要?接着?咕嘟咕嘟喝汤。上来端汤的女童和炉灶旁煮汤的祖母一应一和,其实都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狐假扮的。鲫鱼汤里当然没?有鲫鱼,而是眼球和手指头。那时候应止玥以为这个幻境是狸娘的,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虽然里面的女童和祖母是狸娘的形象,但是她附身的人才是幻境的主人——这是清音观主李念的幻境。而那个抓着?桌角哀嚎痛哭的男人,正是李念的四伯伯!当时那个拖拽他的女童唱的是什么童谣来着??“月下行,人影逐,潜行暗夜伏人屋。”“噬鲜肉,饕餮居,山林幽径恐难逃。”京城,应家大小姐的房间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红木书桌摆放在房间一角,红玛瑙制成的笔杆放在紫檀木笔筒里,墙壁上是绘有花鸟虫鱼的精致挂毯,鎏金铜炉幽幽吐香,屋外的仆妇井然有序。冒乐悄无?声息,范老?爷不敢吱声,怕她叫他即刻滚出府,连范老?太?太?都抱着?庶弟闭门不出,生?怕惹到这位报复心极重的大小姐——多么完美的日子啊。若不是这场幻境,应止玥怕是真以为自己变成人类了。哀叹一声,应止玥把自己砸回红木床的锦绒枕头上,任由陆雪殊把她从衾被中挖出来,也不想再动弹。可不想面对也是要?面对。被披上外衣,她坐起身,微蹙细眉:“倘若我没?记错,前日清音观主还在代城布施讲道,面见圣上?”陆雪殊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确实是她本人。”那就奇怪了。现在应止玥已?经想明白,她从前之?所以会梦到两场幻境,是因为这两个幻境都与?狸娘有一定?的关联,却?并不是狸娘本人的幻境。只是因着?杨小姐和清音观主都在九宿道观,所以这两个幻境才会重叠。然而,应止玥现在已?经回京,就算是插上翅膀,从代城到京城也得需要?三天的功夫,清音观主怎么可能前日还在代城,今天就到了京?她又不是鬼魂,可以用飘的。如果不是五刑玉已?经力量飞涨到可以跨越空间,那么就只有一种?不是可能的可能——-李念拍了拍手,厌烦地将被皇帝用过的香炉丢弃掉,转而抱着?狐狸身的狸娘走向九衢。代城的人皆知,九衢是密密麻麻的羊肠小路,拐来拐去,不知要?通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命名?为“九衢”——可是倘若他们能于此刻站在这里,怕是会瞬间惊掉下巴。九衢,四通八达之?大路也。宅密的道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曲线不再柔和,道路开始扭曲,仿佛一条巨蟒蜿蜒盘旋,勾勒出一幅迷离的景象。而道路纷纷转向,从一开始的东行,突然向南蜿蜒延伸,又快速地转向西北。有时,道路会突然收缩成一条狭窄的小径,令人担心是否能继续前行。而在另一刻,道路会豁然开阔,引导人们向着?更远的目标前进。而李念前面的这条路,已?经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京城快报,皇上班师回京!”九衢的这种?神奇能力,使得人们可以缩短路程,节省时间,直接穿越无?垠的大地。一眨眼的功夫,你便能从代城的繁华与?喧嚣之?中,踏入京城的宏伟与?庄严之?地。狸娘被道路的“吱更”变化声惊醒,揉了揉眼睛,也不惊讶,只是嘟囔着?问清音观主:“李念,你又要?走啊?这回再回来,能不能不走了呀?”狸娘只有在九宿道观里才能维持人形,出来的时候就不得不变回狐狸的本貌,而且无?法离开代城。李念安抚地拍拍狸娘的脑袋,目光转向道观中的后院——应止玥曾经住在那里,此时人去楼空,什么都没?剩下。她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垂头摩挲下怀中的厚厚信笺,笑着?道:“不要?急,狸娘。”不知道是回复狸娘,还是在告诉她自己:“就快了。”就快了。贪得无厌然而?,这个幻境提醒了应止玥另一件事。也可以说是支撑她吊着一口气也?要完成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陆雪殊,和我去一趟芦亭山。”芦亭山之上,也?就是应止玥遇到小姝的寺庙。里面有着范老爷杀妻的所有证据。要是依应止玥来看?,冒乐实在是蠢得可以。范老?爷好歹也?是个侯爷,他就算是入赘的侯爷,那也?是个很有?权的侯爷。能扳倒他入狱的证据,怎么可能只?有?短短一页?应止玥在山上清修很久,除了喜欢山上的幽静,自?然也?是因为收集范老?爷杀妻的证据要花费很长时?间。她这人有?完美主义,即便要扳倒的人是她亲爹,也?要整理?出完整的证据链。最后各种证词和证物叠起来,厚厚的一沓,她自?己根本抱不动。更何况当初她担忧范老?爷会趁她不在、欺负应母留下来的仆妇,将他们都送回了家,当时?的临宁侯府已经完全是属于范老?爷的,她这证据怕是还没?带入府,就已经被他发现了。虽说应老?太爷也?还在府,但是应止玥也?不能保证,他和范老?爷的翁婿情是否已经超过了老?太爷对亡女的爱护之心。在替母亲复仇的这件事上,应止玥是容不下丝毫差错的。应止玥本来的打算是,等到下山回府后,将之前得用?的人找回来,再另赁个屋子将证据搬进去,持了手牌进宫交代。——后来成了鬼,这事被短暂搁置,可她既然恢复了人形,又回了京,和应母留下来的人也?联系上了,第一要紧的事情便是将那些证据搬下山,把她亲爱的好父亲送进大牢。母亲如果不能沉冤昭雪,她就算是死了,也?要倒腾出一口气让此事大白于天下。陆雪殊点漆似的眼?眸半垂,自?然不会拒绝她,只?是缓缓笑了下:“姑姑这话说的,好像此事一了,即刻死去也?没?什么干系似的。”云淡星疏,月杳重湖,院落中的寒气也?舒薄。不知为何,她有?点狼狈地避开他的眼?,只?含糊道?:“你?想多了。”-芦亭山很陡峭,特别是此时?是初冬,雪结了冰,攀爬起来就更加费事。身处山涧云雾之中,凉风吹过,应止玥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崎岖的山路,确定道?:“当时?我居然能独自?爬上、爬下山,果然不一般。”这是非常自?恋的话,但说来也?有?趣,应止玥在山上的泰半时?间是和小姝在一起,然而?无论是刚从应府来到寺庙,或者是最后下山回应府,都只?有?她一个人。不等陆雪殊回应,她已经深呼吸一口气:“好了,借着爬吧。”逐渐地,两人越过了茂密的树林,眼?前展现出一座古寺的轮廓。寺庙巍峨而?古老?,宛如一座悬挂在山巅的宝塔。墙壁上飞檐流瓦,青砖黛瓦间透露出岁月的痕迹,仿佛寄托了无数修行者最为虔诚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