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殷适果然去回了符氏,他倒也乖觉,趁着陪侄儿去给大嫂子请安的时候玩笑似的提起来。符氏其实也知道,是林家如今主母去世,需为黛玉选一个有身份又肯替她着想的女性长辈,好为将来择婿作准备,便拧着殷适的脸道:“我可知道你的盘算,荣国府的那位公子哥儿出了名的名声不好,你们不敢再让林妹妹和贾家牵扯太深,可他家大姑娘眼看着要当娘娘,又是林妹妹的正经外祖家,一时你们也不敢、不能直接和那儿远了,所以要借我们威远将军府的势是不是?”
殷适也不否认,笑道:“也是上回去见符太太的时候,她太亲切了,我可不就蹬鼻子上脸了?”
符氏笑道:“我妈妈倒也不是客气,是真想认你做干儿子,你怎么不答应了她?二婶娘又不介意这个,只会替你高兴。”
殷适摇头道:“我将来保不齐要当个坏孩子的,不能让符太太替我着急生气。”
符氏怔怔地看着这个便宜小叔子,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年纪,昨儿个明哥儿还腻在自己怀里要果子吃呢,这个孩子倒已经在说将来了。她虽然心疼,但还是说:“你们想借我娘家的势,准备怎么谢我呢?”倒是也没打算真问两个小孩子要什么,只是盼着殷适能撒撒娇,以后多照顾照顾明哥儿的功课便是了。
谁知殷适却道:“最近为了张氏布庄的事,追大哥哥远赴杭州替我争辩,一路辛苦,更要打通各方关节,实在不易。”
符氏笑道:“你知道就好。”
“招牌是张氏布庄,但我妈妈当年当街卖布的事儿全杭州都知道,从来不是什么张家产业,只是我妈妈的私产,我也不知杭州的知府老爷最后会如何判,只是杭州一共十七家铺子,无论最后我能夺回几间,都交给追大哥哥罢。”
符氏猛地站起身,斥道:“你哥哥远赴杭州替你出头,不是为了占你的家私!”
明哥儿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小叔叔,忙上前打圆场,殷适却笑着拍拍他:“不妨事,我和嫂子没在吵架,你出去玩会儿,我们待会儿一起去骑马。”
符氏仍旧生气,殷追奉父命前去杭州料理此事,一来是为了他们殷家的子侄不要被人欺负了去,二来也是敬佩殷文屿的人品。若说私心,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他们夫妇本商量着借这事在殷适面前讨个好,入股布庄年底分红,也算是为儿女攒些私产。但吞并小孩儿家产的事可做不得,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要是公主和驸马知道了,一准打断他的腿。
殷适却道:“可就算此刻追大哥哥帮我争回了铺面,我人微言轻,又远在京师,那里的伙计掌柜又如何肯听我的话?别说做生意的了,就是田庄上的庄稼汉,主人家要是隔得远,又没个靠谱贴心的管事管着的话,也是要动别的心思的。只有铺子归了追大哥哥,他才有资格、有身份把这铺子占住了。”
符氏骂道:“说得轻巧,你哥哥的名声怎么办?”
“就我们家刚来京城的那几个伙计,新开的铺子,按着如今的生意算下来,一年也能有个千八百两的进账。杭州的十七家铺子,每家的铺面、人手,都是京城铺子的五倍大小,之前每年每家铺子是有一万两左右的纯利的。”殷适淡淡地说道。
饶是符氏出身富贵,听到这个数字,都有些咋舌了。
“大哥哥大嫂子若是过意不去,到年底分我一二成,如何?”殷适解开荷包,递上了两枚精巧的印章。
正是张家人逼他拿出来的掌事印章。
符氏看着他,良久才道:“如此一来,你先前求的那件事,我是必得答应了?”
“一码归一码,”殷适道,“我既想求嫂嫂的妈妈疼一疼我表姐,又想求大哥哥守好张氏布庄,别被歹人占了。”
他倒是滴水不漏,符氏不禁问道:“布庄在你舅舅手里,和在你哥哥手里,有什么分别?你要是央了杭州织造陪你去讨说法,和你舅舅说要一两成的分红,我不信他能不给。”
殷适缓缓抬起眼皮,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我可以给,他不能抢。”
符氏蹲下身子,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喊自己的陪房:“茹儿,你别忙了,去一趟威远将军府,跟我妈妈说,为了贺我们二婶子选上了女学士,我们家新来了个顶漂亮的小姑娘,明哥儿这几天也不上学,还有她最喜欢的殷宜时也在,今儿个我做东,请了南边的戏班子来家里唱戏,问她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殷适便知,这事成了。
但回去见母亲和表姐时,他却只字不提自己是如何说服嫂子的,只道:“人人都说我吹笛子难听,就符太太赞我吹笛子时俊俏得很,仙风道骨。”
黛玉嘲笑他:“也是在音律上实在找不出能夸的了,才要赞你的模样姿势。”
“那也是她老人家疼我。”殷适得意洋洋地说。
符母好热闹,她又住得近,下午便带着十几个女人、丫头,乘着四辆马车风风火火地就来了,一进门便说:“怎么你们家天天有小孩子来?这次又是谁家的小孩儿?快让我瞧瞧。”
符氏忙拉着黛玉上前来行礼:“妈妈瞧,我说的可没错?是个标致妹妹吧?”
“哎哟,何止是标致,这模样,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啊。”符母辈分虽然和林满一个辈分,但年纪却长了不少,一头银发,个子不高,体态微丰,慈眉善目的,“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符氏替她答道:“这妹妹姓林,名黛玉,姑苏人士,妈妈猜猜她打哪儿来?”
符母一听便知有缘故,忙问道:“难道不是苏州?”
黛玉抿唇轻笑:“我父亲在扬州做官,我今年才从扬州来京里投奔外祖母的。”
“哎哟,扬州!”符母一听,说话便不自觉地带了些许乡音,“我十九岁跟着将军离开扬州,就再也没回去过了——好姑娘,我这么说话你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