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二十三路,苏辙的贬所筠州(今江西高安),在江南西路。
自京城去到筠州,大部分走水路的话,须由蔡河过颖昌,涉淮水后行一段陆路,进入长江,再取道支流,方能抵达筠州附近。
为免在开封城内一同上路过于惹眼,正月头上,沈馥之陪着姚欢,先到京城南边的陈留,在客栈小住几日后,方迎到了赶来会合的邵清。
毕竟冬去春来,此际的蔡河南段水道,已融冰通航。
沈馥之送二人来到蔡河边的码头时,见邵清包下了一只木船,再无旁的客人。
她正顾虑稍起时,却听邵清与船家道:“这是舍妹,请你浑家,引她看看舱房吧。将南边那间与她,我住北边。”
船老大殷勤地应着,唤出同船帮忙的家中女眷,接了姚欢上船。
锚出水,船离岸。
沈馥之看着甲板上两个与她挥手的人影越来越小,回想这两年来外甥女所历的波澜曲折,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她抬起头,与天上的姐姐叙了几句话,只愿外甥女快些回到京城,诸事皆尘埃落定,贺咏的身份昭然于御前,竹林街的牌坊卸下,邵清便能将欢儿安安妥妥地迎娶了。
这个绍圣四年的早春,姚欢在自己的穿越版本里,终于换了地图,走出开封城,才真正得以通过“交通”这一最直观的方式,看到远比京城商业恢弘而复杂得多的帝国经济景象。
汉唐时候“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民谚,到了此世,已变成了商贾口中的“江淮贱粳稻,京师获利丰”。
人们开始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帝国的土地上穿梭往来,运粮食运茶叶,运布匹运瓷器,运石头运木材。满载男女老少,或为赶路、或为悠游的客船,亦络绎不绝。
熙熙攘攘,昼夜能行,而不必像陆路那样受到山路险阻、骡马生病的情形限制,皆拜中原以南发达的漕河水运网络所赐。
“简直就像后世的高铁网。”姚欢站在甲板上,看着河道中万舸争流、北往南来的景象,不由感慨。
待到了淮水,又见到更大的船只,三四层也不稀奇,雕梁画栋,木阶层层,形制如天上宫阙,壮观华美。
虽是寒意料峭的早春时节,但凡天气晴朗,每一层宽阔的甲板上,仍挤满了各式打扮、凭栏远眺的男女老少。
姚欢好几次,望着这些遥遥行过的北宋版豪华邮轮,露出惊艳之色,连四面合围的冰凉水气都不觉得了。
所幸邵清有备而来,离京时便在皮货铺子买好裘皮坎肩。
他钻出舱房,给姚欢披上,手便离了她的肩头,人也站开了几步,问道:“京城汴河如何能有此物,你可想,换乘那些巨船?”
姚欢摇头:“我就是看个热闹。若论快和清净,自然还是小船好。我们是赶路,又不是游山玩水。”
邵清听到“清净”二字,甚喜。太对了,他才不愿意,他们周围,都是闲杂人等。
他望着姚欢裹紧坎肩的背影,一时怜爱骤起。
他多么希望,此时供她取暖的,不是这张灰扑扑的裘袄,而是自己要多热烈就可以多热烈的怀抱。
只是,他很快,便捺下自己略有炽意的情绪。
即使二人如今,已敞开了缱绻心思,但尚在无媒无礼的时候,自己怎好唐突于她。
嗯,最多,也就是脑子里想一想。
……
二人到了淮水,不得不弃船改走一段陆路后,这一日终于到了长江北岸。
春江浪大,小船不航,必须换大船了。
正是近午时分,邵清看出姚欢被一路行来的马车颠得七荤八素,便不急着拉她去问船,而是先在江边码头寻一座体面洁净的酒肆,嘱她靠窗坐了晒着太阳坐了。
邵清离开须臾,回来道:“我看这一家,用活鱼取肉斩茸,现打了圆子,也不似京城那般油炸之法,只入水汆了,再用笋片、蕈子烩煮而成,应是清淡不腻的,我让掌柜做一份来?”
“好。”
“再要个荠菜豆腐羹?”
姚欢还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