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犹如交待遗言般的嘱咐,叫王琰瑜心头一凉,他当下跪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清酒。
看着这弟子又要红了眼眶,陈清酒俯身将景沐月给他,“琰瑜,你要知道,天下苍生为重,灵均阁与其,我必须做出抉择,莲熙与景锐先后离去,我救不了他们,只能于你一条后路,你当你家师祖我疯了傻了还是缺心眼了都无所谓,只是这可能是我吩咐你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可能办好?”
王琰瑜咬着牙,目光移到陈清酒身后的儿茶身上,略有哀求。
陈清酒:“你不必看他,此举如此,他不反我。”
王琰瑜呆了好半晌,才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哽咽着受命。
两人单独相处时,儿茶才能无奈叹口气,道:“你怎知我不会反你?”
陈清酒摁着他的左肩,将他的骨头正了正,指着旁侧浅潭,不咸不淡道:“下去。”
儿茶一时间回不过神,最后只能奉命褪了衣衫。
陈清酒再转过身时,只看到他背对自己而坐,儿茶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左肩有一处还渗着血,像是来不及处理。
陈清酒席地而坐,看着他闭目调息,道:“你反与不反不重要,我本不求大道,数百年性命足矣,如今再身死天地,便不觉遗憾。”
儿茶未睁开眼,质疑道:“当真不觉遗憾?”
陈清酒看着他的侧颜,淡然开口:“天道降生死簿,记三千生前善恶相,待死后据此,判入三善三恶中不同的六道,进行轮回,既然身死非魂死,又为何遗憾?”
“别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儿茶忽然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他往陈清酒身边靠了靠,左手握着他的手腕,一双眸子坦坦荡荡地看入他心底,神色柔和,“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真的不觉遗憾?”
手腕处有些滚烫,儿茶见他睨着自己不说话,手下动作难以抑制地重了起来,眼神毫不退让,大有一副‘你不回答咱就拗到死’的决心。
陈清酒被逼的颔首抿唇不看他,就在儿茶打算浓情蜜意,好好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时,面前人突然眉头皱起,紧接着不由分说地踹了他一脚,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下流。”
看着陈清酒绝尘而去,儿茶是一脸懵,可怜他光着白花花的腚子在风中凌乱了许久,也没弄清楚陈清酒生气个什么。
时至黄昏,残阳若血。
房内点着红烛,陈清酒跪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其实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写的,有些事情该口头交待的便已经交待清楚了,但今日看到儿茶,他又觉得,自己还有些人未曾交待。
此刻若有人能在他身边,便可以发现,陈清酒所写,乃是绝笔一封。
――清酒此生,生为凡夫,勤于修身,终于仙门之内,陷入誉美之争,虽无勾心斗角,权谋天下,但日日不得安适。却于冥冥三千界中,适逢君兮,得以居室,困惑于情,诚然惶惶不可终日,却自感多福者也,只一人足慰疮痍之心,奈何情惹天妒,蜉蝣一须臾,朝生暮死,命如纸薄,并身有所累,于茶,终是有缘无份。
细数过往,不曾悔过遗憾,但万丈红尘,独茶一人,与此委屈。伏愿天地善待,若当来世,纵为七尺男儿身,亦不敢辜负,故还请此生,莫念。
放下笔墨,陈清酒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间那条发带,淡笑了笑。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儿茶披着外衣走近,见他还在执灯,眉头一皱,道:“都什么时候了,也不怕伤了眼睛。”
陈清酒将那封信折起,挑亮了烛火,“也不打算看了,收拾好便去休息……”
他微微拧眉,右手手指摁住信纸,另一端,儿茶刚刚拿起。
见陈清酒这般珍视,儿茶长睫一扫,眯眼笑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都不许我看。”
陈清酒冷睨了他一眼,强行将信从他指间夺出,又折一层,儿茶见他要往里衣内收,双手托着腮帮子,揶揄道:“这是哪家姑娘送的情书,胆子不小啊……”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
陈清酒不说话,儿茶咂嘴,不怕死地取笑道:“那是师祖您给哪家姑娘送的情书,我帮您看看文笔如何?”
陈清酒将那封信捏在指间,在儿茶面前抖了抖,瞬间叫它灰飞烟灭。
儿茶听他冷声道:“去您的师祖情书,滚!”
陈清酒黑着脸,儿茶便托着下巴无耻地笑着,让人看着心烦,陈清酒瞪着他,忍不住抬手就要给人一巴掌。
他这一掌轻挥了大半才被儿茶抓住,陈清酒甩了甩手,甩不掉,便没好气道:“松手!”
儿茶沉默不语,将他拉到了榻前,而后转身去了隔壁,陈清酒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蹬了鞋袜,自个躺在了榻上。
半晌后,儿茶又过来了。
陈清酒只能再次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儿茶依旧缄默,他坐在榻前,左手托着陈清酒的五指,右手捏着一把精致小剪。
儿茶边剪着他指甲,边漫不经心道:“都长这么长了,也不怕划伤了自己。”
儿茶的目光认真地留在陈清酒手上,但陈清酒却觉得心底杂乱,屋内的烛火衬着暖意,王琰瑜曾说他同儿茶是永远不可能吵起来的,如今看来,也不无缘由。
矬子将指甲磨的圆平,儿茶轻吹了吹,满意地收拾了那些小东西,握着陈清酒的手,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