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息慎嗓音柔和了些,眉宇间颇为怜悯,长叹道,“你受苦了。”
林晗端稳茶盏,心头松了口气,无奈道:“做一遭皇帝,哪里苦了。倒是宛康百姓,不但遭受兵燹,还遇着饥荒。”
息慎略有动容,道:“宛康的情势,我有所听闻。只是前段日子跟丹朱部交战,腾不出手,才一直未能出兵。现下凉州军大胜几场,丹朱部有败退的迹象,增援宛康的事,就在这几日了。”
林晗惊喜地站起身,道:“太好了!还有几日?”
息慎笑眯眯的,眉眼间挂着暖意:“前两天派出了斥候,等探明了情形,就该出征了。宛康是座坚城,挺过两三日不在话下,含宁不必太过担心。”
话音刚落,房门笃笃地响了两声,便听门外有人轻声唤息慎,说有军务要他定夺。
林晗得了准讯,心中安稳不少,便不再叨扰,正欲出言告退,息慎便抢着开口了。
“今日天色已晚,燕云军不如宿在凉州,等过两天一同往宛康去。”
林晗昼夜不停地跋涉,此番定下心神,始觉出困倦,感激地应了声。息慎叫来一个属官,千叮咛万嘱咐,让人好生招待燕云军。
“舅舅今日无暇作陪,等明天谨儿回来,再同你们兄弟说说话。”
林晗对着至亲长辈,一时乖巧了许多,点头道:“都听舅舅的。”
息慎慨然一笑,仍是有些不舍,亲自把他送到太守府外,临走时,站在白石阶前长久地目送。自从七岁离家,林晗甚少被至亲长辈关照,没体会到几分温煦的亲情,息慎如此热切相待,着实令他意外,一路上回味许久,越发不知所措。
他手下拢共才几十人马,便被安排在邻近太守府的住处。春夏两季白昼渐长,用过晚膳,天边仍旧霞光万道,聚着大片火烧云。林晗记着当初照拂过他的胡姬康姑娘,便带着韩炼出门,绕过一两个里坊,到她酒肆中去。
胡姬酒肆生意红火,到了夏日,更是迎来送往,络绎不绝。还未入夜,店里已经点了灯,堂中满当当的食客,皆是本坊人,饮酒的,玩博戏的,呼朋引伴,人声喧嚣。
康姑娘忙得团团转,俏丽的红衣在客座间旋旋而动,冷不防被人轻轻一拍肩头。
林晗捏着面具,在灯下半遮着面,笑道:“康姐姐。”
胡姬一愣,一眼认出他,惊呼道:“你回来了!”
他将一袋钱放在柜面,道:“想喝姐姐家的葡萄酒了,所以带着朋友过来,关照姐姐生意。”
康姑娘眼眶泛着泪光,仔细打量他,看他完好无损,破涕为笑。
“好,你去坐着,我这就给你备菜。”
大堂里人满为患,脚也落不下,林晗便带着韩炼上了楼梯,择了个席位坐下。楼上幽静许多,热闹的人声立时变得朦胧了,只是油灯点得少,四下里昏暗,唯有开窗户的地方透进些暖融融的夕阳。
韩炼带着剑,不肯入坐,一丝不苟地守在旁边。林晗邀了他两回,这人不愿听,便不再多说,等着康姑娘的饭菜。
不过须臾,便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往二楼来。林晗定睛一瞧,是个眼生的小厮,捧着菜牌杯碟,身形倒是高大,可惜腿脚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这小厮不仅是个跛子,双手也不利索,热辣辣的天里戴了双毛皮手套,端碗送碟时抖抖索索,差点洒了汤水。
林晗盯了他半晌。这人干活磨蹭至极,摆两三件杯盘,像是要他码一桌席面,始终谨小慎微地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怕什么,”他终于忍不住,责问道,“我长得像老虎,要把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