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静静凝望着他,温和的双眼里显露出赞许之意,而后淡淡一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越想做渔翁,那不妨给他们些甜头。先购米粮,再买兵器,等塞外战事稍缓,北越的坟墓也掘得差不多了。”
林晗动了动唇,迟疑道:“你是想……”
裴信骤然闭眼,手中折扇一开,变了脸色,凝重道:“灭国。”
刹那过后,他那晦暗不清的眼底便恢复了春水般的笑意:“自然,我不能领兵了。这件事也要交给桓儿。”
林晗紧抿着嘴唇,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裴信看了他良久,轻叹道:“含宁来凉州,是为了宛康的事吧。”
“这你也知道。”
林晗勉力笑了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裴信看向息慎父子,道:“凉帅,如今王致盯着你和田淮,你二人行事多有不便。宛康的事,不如交给旁人代劳。”
“一切都依丞相所言。”
息慎道。
裴信仔细端详着他二人,道:“你家孩子颇有才干,便让他明日带兵去宛康吧。含宁,你和息谨一块去。”
林晗抬眼瞅着他,双目间意味深长。
裴信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你想取宛康,取走就是。我不过问。”
林晗摇摇头,道:“你这样,我于心不安。”
裴信笑道:“担心我害你?这倒不必,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放心吧。”
林晗捂了捂额头,有些不自在:“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有个数,好好养着,还没过三十大寿。”
裴信眉目平和,无喜无悲,像是未放在心上。
他如今没有职位,却丝毫不曾清闲,才刚到了凉州,谈完政事,便要仓促启程,前往燕云了。
正如他在胡姬酒肆说的,此行仿佛只为匆匆来见林晗一面。临走的时候,亦不让人告别送行,只叫息慎不必太过忧虑,他现下虽离了职,但不过多久,便会再入相府。
林晗当然信他。王致是个靠不住的,根本镇不住盛京城里的权贵世族,他想跟裴信斗,势必会反过去讨好拉拢他们。达戎与北越虎视眈眈,朝廷要靠着裴氏打仗,恐怕过几日,穆献琛那小鬼就会发现,没了裴信比容他掌权更难受,什么也做不了不说,还会搅得朝局乌烟瘴气,只能哭着求他回去收拾烂摊子。
这人擅权是真,可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也是真。倘若他真是先太子,那么擅权这一点,也不值得诟病了,大梁的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
林晗思来忖去,不得不承认,他终究对裴信恨不起来。
当初怨恼这人,大半是因为裴信把他当傀儡,不仅在朝局上利用,更是出入行止,事事都要掌控。自从离宫,林晗再没受他制约管束,而裴信几次对他纵容襄助,岂是能视而不见的。如此一来,恨意便浅了,剩下那点陈年旧月的怨气,也在见到他为天下大势带病奔波时消失殆尽了。
追根究底,他们师友一场,纵然争锋相对、你死我活过,终是有些情分在。裴信是那独断专行的权臣,也是当初在兰庭院中,一字一句教他读书明智的先生。
林晗向来爱憎分明,唯独裴信太过复杂,他不知如何是好。万万不曾料到,这世上竟有人与他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亦仇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