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旸笑道:&ldo;你刚刚替他求情,他就随高思诚谋逆。这般不成器,又何必多问?&rdo;
我追问道:&ldo;殿下会处死他么?&rdo;高旸在我的躺椅上坐下,双手抚膝,仰面看着我,目中闪烁着野兽的杀意。我心中一痛,&ldo;濮阳郡王才只有十一岁,他哪里懂得‐‐&rdo;
高旸笑道:&ldo;十一岁?我十一岁的时候,姑母已问我想不想做皇帝了,你十一岁的时候已预备着进宫选女巡了。濮阳郡王是太宗的儿子,难道还不如你我么?&rdo;
我回过身去,倚柱跌坐在美人靠上,一言不发。自古在皇位更替中惨死的皇族多不胜数,濮阳郡王高晔既被逆党拥戴,自是死不足惜。天已全黑,我与高旸相背而坐,沉默不语。忽见屋中亮起一盏灯,却是银杏拿了灯进屋,却又不敢往露台上来。
高旸也不勉强,笑道:&ldo;既已道别,也该走了。&rdo;
银杏听了,这才隔窗道:&ldo;启禀王爷,启禀君侯,有一个黄脸老汉,自称梨园琴师,叫作师广日,在门外跪着求见。&rdo;
高旸一愕,想了好一会儿道:&ldo;梨园琴师师广日,略有耳闻。何事?&rdo;
银杏道:&ldo;师广日想请回庶人高思诚一家的尸首,好生安葬。&rdo;
高旸哈哈一笑:&ldo;本朝竟也有栾布、李纲[119]之流,小小一个乐伶,也来搏后世清名么?好吧,倘若他自断一手,本王就允准此事。&rdo;
师广日善抚琴,故与喜好音律的睿王成为至交。自断一手,这于爱琴如命的师广日来说,无异自尽。我忙道:&ldo;且慢!殿下既说师广日是栾布、李纲之流,那便是义人,玉机门首,不流义人的血。亦不闻屠戮义人之令。&rdo;
高旸笑道:&ldo;这师广日也是乖觉,竟到你的府上来寻我,想必就是吃准了你会为他求情。也罢,那就赏他百鞭子百板子。他要做义人,总得吃点苦头才是。&rdo;
我正色道:&ldo;春秋之义,&lso;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rso;[120],殿下既说他是义人,便当以仁心示天下,准他收了高思诚的尸身,好好安葬才是。&rdo;顿一顿,又道,&ldo;再说,玉机这里没有藤鞭木杖,也从未赏过人板子。&rdo;
高旸一怔:&ldo;哪有一大家子的主母,从未打过家里人的?&rdo;我不理他,当先进了屋,一径下楼去了。
师广日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瘦弱的腰背和斑白的两鬓。不一时,高旸也跟了出来。李威道:&ldo;信王殿下与朱君侯出来了。&rdo;
师广日道:&ldo;小人庐州师广日,叩见信王殿下,叩见君侯。&rdo;
高旸示意李威扶起来,师广日却怎么都不肯:&ldo;殿下恩准小人所求之事,小人才敢起来。&rdo;
高旸道:&ldo;本王本是不答应的,好在朱君侯为你求情。你若准备好了棺木,就去王府将他一家葬了吧。&rdo;
师广日伏地谢恩,躬身退了下去。自始至终,他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想起在梨园,他的琴声曾伴我倚墙一梦。想起陆后崩逝,我被罚去梨园劳作,他特意拿出两把名琴命我保养,我才不致太过劳累。更想起睿王高思诚曾在他的琴室中恳求我为昌王求情,他的叹息犹在耳边:&ldo;还记得小王曾与舍弟一道,也是在这方小小的琴室中,为于姑娘的事情请教大人。想不到数年后,竟只剩小王一人独坐无言。只怕再过数年,小王也不得在此了。&rdo;
一语成谶。或许师广日并不在意斩去抚琴的手,所谓&ldo;匠石废斤于郢人,牙生辍弦于钟子&rdo;[121]。得知己若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