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没有功夫来看你。他被陛下申斥,在宫中思过。”
阿那瑰眸子黯淡了不少,她鼓着腮帮子,因为失望,有一阵没说话。
檀道一瞥她一眼,还有些话,他没跟她提——不过他这会酒意上来了,头疼得厉害,完全不想听阿那瑰聒噪,他闭上眼,头往屏风上一靠,说:“我要睡了。”
阿那瑰瞪着婢女才送进来的一盆冷水,很想把它浇到他头上,好发泄自己的怒气,可她忍住了,趁檀道一看不见,撇嘴做出一个呸的表情,转身走开。
“你别总三更半夜往我这里闯。”檀道一忽然告诫她一句,“元翼是皇子,你想跟他,更要懂得男女大防。”
阿那瑰心里一连串呸呸呸。
元翼在宫中思了半个月的过,得知皇帝许了太子元脩和柔然公主的婚事。
以柔然的势力,可汗宠爱的公主做太子的良娣,是有些委屈了,因此也显得太子妃王氏的处境格外尴尬。所幸王氏十分通达,不仅力劝太子纳柔然公主,待皇帝诏令一下,便主动移居佛寺去静养了。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太子春风得意,下帖广邀名士贤臣,到太子府聚会。
元翼才解了禁,也应邀而来,和檀道一并肩到了太子府的庭院。时人最爱清谈,太子邀请的名士们大多落拓不羁,衣冠不整,伸着两腿,在林中东倒西歪坐了满地。
木屐敲地“哒哒”响,元翼正在冷笑,见太子衣袂飘飘,腾云驾雾似地走了过来,他立即换上笑脸,对太子作揖,“弟还没来得及恭喜兄长。”
太子三十余岁,唇边一簇短髯,生得很高大,那身飘逸的打扮有些违和。他自己也不大自在,哈哈一笑,抬脚将两只木屐丢进湖里,说道:“穿这个玩意,我好似变成女人了一样。”
元翼看不过眼太子的得意,忍气吞声拍他马屁:“兄长威武刚猛,是男人中的男人。”
太子负手,微笑的目光在檀道一身上停顿,由衷赞道:“檀郎,金相玉质,鹤骨松筋,怪道京城的女人都要追着去看你。”
檀道一宠辱不惊,“殿下过奖,在下也就是徒有其表。”
太子大笑,觉得檀道一说话很有趣,“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美貌冠绝天下吗?”
“在下哪及太子威武刚猛?”
太子笑得不停,领头走了,湖对岸清谈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起身张望,对元翼和檀道一作揖为礼。
元翼落后两步,阴着脸往对岸瞧了几眼,见录尚书事谢羡也在,忙捅了捅檀道一的胳膊。檀道一嗯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宾客们寒暄过后,元翼与檀道一席地而坐,闷闷不乐地吃了几盏酒。
众人吟诗作对,溜须拍马,将太子与柔然公主这一桩婚事大肆吹嘘,元翼听得频频皱眉,用袖子遮了脸,对檀道一咬耳朵,“我想吐。”
檀道一立马警惕地坐开一些。
太子饮了一口酒,余光笑吟吟掠过元翼与檀道一,他转而对柔然使者举了举杯,“辛苦尊驾回柔然一趟,与可汗议定婚期,我在建康静候佳音了。”
柔然使者忙道不敢,与太子互相酬谢过后,为难地说道:“明日就要回柔然了,有一件事没有办妥,心里有些忐忑。”
“说来听听。”
“事有凑巧,二皇子离开柔然后,可汗的义子也莫名失踪了,到处找也找不到。”柔然使者瞟元翼一眼,“这位义子在柔然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北漠,可汗怕他被有心人拐带走了,着急得很,因此想问殿下,自柔然到京城这一路,可有见过他?”
元翼面色丝毫不露端倪,“没有见过。”
柔然使者愁眉苦脸地啊一声。
太子假意宽慰他几句,而后笑道:“柔然人豪猛,野兽都不怕,你们可汗的义子是个男孩,谁会拐带他?兴许是一时贪玩走远了。”
“殿下不知道,这位义子生得很漂亮,”柔然使者指向檀道一,“就像这位郎君一样,因此难免引人觊觎。”
众人轰然而笑,谢羡难堪极了,老脸通红,指责柔然使者道:“这位檀郎君,是檀相公之孙,檀侍郎之子,品行高洁,你不懂齐话,不要乱讲。”
柔然使者的确在为阿那瑰的事焦急,不由辩解道:“这事情本来就稀奇,只须去殿下的殿里一问……”
“胡言乱语。”太子蓦地冷下脸来,“薛纨。”
一名黑衣人应声而起,如鹞子猛然扑落,“铿”一声轻响,寒气凛洌的剑尖正要刺入柔然使者的胸膛,被檀道一飞起一只酒盏,剑尖略微一偏,只刺透了柔然使者的衣襟。
柔然使者惊得倒退两步,戒备地盯着黑衣人。
檀道一起身,正色道:“二皇子没有拐带可汗的义子,柔然使者只消去宫里问一句便知真假,太子殿下为了二皇子贸然伤人,既落人口实,又坏了柔然与我朝的婚约,不是得不偿失?”
太子眼睛微眯,盯了檀道一片刻,随即洒然一笑,“檀郎说的是,薛纨,你替我向贵客赔罪。“
“是。”黑衣人反手将剑收起,斟了满杯,对柔然使者敬去。酒盏抵唇时,他忽而想了起来,对着檀道一又举了举,咧嘴一笑,仰头饮尽,又回到太子身后跪坐。
众人又高谈阔论起来。元翼心里堵得慌,目光追着那名黑衣人,见他亲自护送受到惊吓的柔然使者,到了湖心木桥上,还在作揖赔礼,十分恭谨,与刚才暴起杀人的悍然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