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一静静听着,说道:“臣听殿下吩咐。”
皇后道:“薛纨负责行宫警跸,闾氏私逃,这事追究下来,他讨不了好,倒是给了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我拨给你几名得力的侍卫,今夜便往柔然方向去追,切记不要伤了小皇子,至于闾氏和那名胆大妄为的侍卫……”皇后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裙带,云淡风轻道:“悄悄地把他们处置了。她是阿奴的生母,留着性命只会后患无穷,但也不要惊动柔然人,免得引起两国不和——这会雍州蛮族作乱,朝廷正是用兵的时候。”
“臣领命。”
“你去吧。”皇后说完,脸上浮起一丝疲倦。
“是,”檀道一却没立即告退,迟疑片刻,说道:“殿下要让檀夫人一直那样跪着吗?”
“她勾结郁久闾氏,兴许也是什么柔然奸细,难道我不能罚她吗?”
“殿下既然不想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得好。”
“你说的是。”皇后和颜悦色,“说起来,檀夫人和你还有手足之情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难为她的,你去吧。”
檀道一称是,退出殿外,在阿松身侧略微停了停,便走进了夜色之中。
宫婢放下了珠帘,剪了灯花,问皇后道:“檀氏还在外面跪着呢。”
“让她跪着吧。”皇后不为所动,被宫婢搀扶着到了凤榻上,放下纱帷和衣而眠。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到三更时,皇后猛然惊叫起身,宫婢掌着灯匆忙赶来,下手一摸,皇后自脊梁到前胸都被冷汗塌湿了,灯光下面如金纸,嘴唇无色,宫婢吓得不轻,说道:“这是真病的不清,还是回宫请御医好好看一看吧。”
“檀氏还在外面吗?”
“奴去看看。”宫婢放下灯,探头到殿门处一看,见月色如霜,映得阶前一片雪亮,阿松早靠着廊柱倒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小兽,睡得正香,宫婢掩嘴窃笑,回来对皇后道:“竟然大喇喇地就在地上睡了。”
“没规矩。”皇后心跳渐缓,冷笑一声,也不去管她,径自倒在玉枕上想起了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鸟声清啼,脚步窸窣,宫婢来打起了纱帷,一面服侍皇后穿衣,说道:“殿下,咱们回京吗?”
“檀道一已经走了?”
“昨夜就走了。”
檀道一看上去是个谨慎的性子,皇后把差事交给他,去了一桩心事,精神也振作了不少,“回京吧,这山里蚊虫闹得很,夜里睡也睡不好。”
“是。”宫婢放下玉梳,走来殿外,令众人各自去收拾行装,转身一看,见阿松还蜷缩在廊下,暮春的清晨,仍有丝丝凉意,衣衫单薄,她却因为熟睡,脸颊上泛起红晕,仿佛被霞光照耀着——婢女摇摇头,把她推醒,嘲笑道:“夫人这一夜,睡得可好呀?”
阿松睡眼惺忪,茫然地看着宫婢,有一阵才反应过来,扶着廊柱跪起来,她看着殿里皇后轻盈飘动的裙裾,笑道:“好,怎么不好?妾还没谢殿下的大恩大德呢。”才说完,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牙关不由自主打起战来。
皇后理好云鬓,换过罗裙,踩着丝履翩然到了殿外,漫不经心在阿松蓬乱的头发上一扫,说道:“夫人精神好得很?这就随我一起回京吧。”婢女来回禀,称凤辇已经备好,皇后颔首,柔声道:“柔然人爱骑马,在车里恐怕也嫌拘束,备一匹马给檀夫人。”
“谢殿下。”阿松忍着寒噤,不服输地大声道,双足却仿佛踩在云里,一脚深一脚浅,挽住马缰,一咬牙,爬上马,听见一声高亢的炮声,祥乐大作,华盖如云,皇后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出了行宫,往京城而去。
自来秋寺到京城,不过半日行程,因皇后身体不适,途中也不停歇,顶着艳阳赶路,待到宣阳门遥遥在望,皇后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轻声对宫婢道:“先着人去宫里送信给陛下。”
“早就去啦。”宫婢笑道,往城门方向远眺了一下,惊喜交加道:“羽林卫,是陛下亲自来接殿下回宫了。”
皇后喜上心头,见城门里两队戎装侍卫疾驰而来,肩头和衣襟上锦丝绣的兽纹在艳阳下灿然生辉,这样的赫赫威势,令皇后也不禁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端坐在凤辇上,见为首的薛纨翻身下马,前来拜见,皇后疑惑道:“陛下呢?”
薛纨道:“陛下还在宫里和诸位朝臣商议雍州战事,听说殿下回宫,特地命臣来迎接。”
皇后唇边如花的笑靥瞬间凋谢了,“知道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薛纨,“劳烦将军。”不再多言,只令众人启程。
莫名遭了皇后的冷脸,薛纨似未察觉,心平气和地牵着马退到道边,等皇后凤辇前行,他才招呼一声众侍卫,踩镫上马,目光随意在凤辇后的仪卫中一逡——见阿松仍旧是在来秋寺那副男装打扮,脸颊通红地骑在马上,薛纨眉头微微一挑。
阿松迟滞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斜,滚落到地上。
薛纨表情一凝,跳下马快步上前,拨开惊慌的宫婢和内侍,把阿松从地上抱了起来。她一张脸滚烫,眼皮肿胀地睁不开来,薛纨摇了摇,阿松没有反应。
“这下可真是病了。”他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见皇后的凤辇已经远去,他揽着阿松上了马,对侍卫道:“檀夫人昏厥了,我先送她回去。”轻叱一声,调转马头,往西阳门外宅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