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一向,乌力吉的三百九十一名战士从被窝里跳出来,在很短的时间内整装上马,聚集到指定的地点,乌力吉早就整装等在那里了,他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冲着梁健跟哈斯其其格的帐篷一挥刀——为今之计,只有抓住他们做人质,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乌力吉他们猛攻梁健的营帐之时,部落的老弱妇孺都很快集中到了营寨东南角的几个帐篷周围,巴图在这里指挥大家,除了实在太小的孩子,其他人都拿起了可以当做武器的物件,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武器一致冲外,所有的牧羊犬居然也都一声不吭,在人圈外围成一圈,龇牙瞪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如果乌力吉他们失败了,这里的一千三百二十七名老弱妇孺连同牧羊犬也将同敌人血战到底,两年前他们就这样面对过类似的死亡,这一刻,没什么可怕的!
梁健的人马一路跋涉到这里,吃饱喝足了正睡大觉,仓促之间应战,一开始被打得有点发懵,乌力吉他们一度离梁健的营帐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但敌人毕竟是他们的十倍,敌人很快清醒过来,嗷嗷叫着组织反扑,乌力吉他们败势立现,很快只剩下不到两百名战士,乌力吉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倒下,心中充满了悲愤,却无可奈何,这么点人马,逃是不可能的,不出十里路,他们就会被射杀干净;更何况还有那些族人在,他们怎么可以独自逃生!他只有不断地挥刀,再挥刀,既然无法脱身,那就拼个够本吧!
“卓力格图,带上你的弟兄去东胜卫,告诉旭日干,替我们报仇!”百忙之中,乌力吉冲卓力格图大吼,卓力格图咬咬牙,招呼自己两个弟弟跟其他八个部属拨转马头,向西南方向冲去,乌力吉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阵轻松——卓力格图的弟兄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应该可以把口讯带给旭日干的。
“杀!”乌力吉身边一个同伴中刀栽下了马背,热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眼也不眨一下,抬手一抹脸上的鲜血,挥刀怒吼着,毫无畏惧的迎向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听着不远处残酷的厮杀声,所有老弱妇孺都神情肃然,默不出声,忽然,有人弹起了马头琴,弹的正是乌力罕所教的那支曲子,格根塔娜转头一看,是乌恩老爹,看他一脸安详的拨动着琴弦,似乎全然忘记了死亡的恐惧,格根塔娜被深深感染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抬眼望一望暗无星光的夜空,高声唱了起来: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
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
牛羊好似珍珠撒……”
所有人的脸色在歌声中变得越来越安详,每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光芒,似乎看到了歌中所唱的那片令人神往的乐土,那里,天是那么的蓝,草是那么的绿,牛羊像天上的云朵那么多——
“格根塔娜,格根塔娜,乌力罕来了,乌力罕来接你了!”格根塔娜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她感到自己的心要飞出胸膛了,难道这是死前的幻觉,但是,自己还没有要死啊?她疑惑的看看左右,发现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张望,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乌力罕真的来接自己了!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影很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但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三十多骑靠了过来,为首的人再次大喊着:“格根塔娜,是你在唱歌吗?我是乌力罕,我来接你了!”
格根塔娜这次听清楚了,真的是乌力罕的声音,她惊喜的迎上前去,身后有人点上了火把,火光映衬之下,乌力罕的脸庞格外清晰,格根塔娜欢叫一声,毫无顾忌的扑入乌力罕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放开手。
“哇哦——”身后传来雷声一般响亮的欢呼声,紧接着是一波更大声的惊呼:“哇呀——”火光之下,只见乌力罕身后出现数十张狰狞的鬼脸,火光跃动,鬼脸似乎也在跳动,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到了恶鬼林立的地狱之中了。
“啊——”“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惨呼声——中,梁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在那些狰狞鬼脸的刀下,看那些鬼脸一张又一张地涌来——最诡异的是自始至终居然没有听到对方任何一人发出过任何声音,好像自己面对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难道这里是地狱的一个出口?任谁见了这样诡异的情形,都会心惊胆战、手脚发软的,他最终只好发出命令:“撤!”
乌力吉看看自己剩下的百余名战士,悲从中来,但现在明显不是伤悲的时候,一旁那些鬼脸骑士正看着他们呢。这些人真奇怪,一动不动的坐在马上,队形整齐,眼神似乎阴森森的,非常瘆人。
为首的一个鬼脸人忽然一挥手,所有骑士都翻身下马,动作一致,声音铿然,像是只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般,乌力吉他们相顾骇然。
“乌力吉兄弟,旭日干来迟一步,万分歉意!”一个鬼脸人摘下鬼脸——那果然是个面具,但明显比寻常面具要轻而薄,覆在脸上应该不会影响视线与行动,把绑着嘴的布带解开,果然是旭日干,乌力吉惊讶的迎上前去,两人拥抱在一起。
之后,旭日干拉着他来到那为首的鬼面人面前,那人也摘下了面具,解开了嘴上的布带,乌力吉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应该只有二十出头,淡淡的古铜色肌肤有些苍白,不过衬着那眉眼,依旧显得非常英武,年轻人露出歉意的笑容,说:“乌力吉大哥,我是方慕轩,请原谅我们来迟一步!”
方慕轩!乌力吉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无命将军,即便知道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相信,无命将军的噩耗早就传遍了草原,眼前这个怎么会是他呢?
“你真的是无命将军?你没有——”当乌力吉从旭日干口中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之后,果然惊怪异常,他手指指着无命将军,话说了一半,才发觉这样子说话好像很不敬,赶紧打住。
无命将军——不,从今以后只有方慕轩了——笑了,说:“我没有死,但无命将军将永远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乌力吉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点点头,说:“无命将军确实不在了。”
慕轩跟旭日干都笑了。
天色终于亮了,旭日照耀之下,草原显得格外美丽,但乌力吉没有心情看这些,他看到的只有族人的鲜血,在旭日干和慕轩的劝解下,他决定举族迁往东胜卫。
报仇,一定要为枉死的每一个族人报仇!
“报仇,我要报仇!”跟随着梁健的残兵败将一路狼狈逃窜着的全昌想到娇艳欲滴的格根塔娜从此要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心中的仇恨之火就烧得熊熊的,“不把那小蹄子骑在老子身下痛快一回,我常楣全就不是男人!”
凛冽的北风呼呼的掠过城墙,在阴沉沉的云块下甩着呜呜作响的鞭子。
时已黄昏,街上冷冷清清的,没几个行人了。
余子俊背着手在风中慢慢踱着,吴先生略略落后半步跟着,鲍安平在他身后,而他们前后五步处,各有七名侍卫——其实暗中还有四个七人队守卫着,这些侍卫都是经历过血狼训练的。
“清远,”余子俊转头望望吴先生,“按你的分析,东胜卫恢复能否成功?”
吴先生微微皱着眉,说:“督帅已经传令各卫对东胜卫的一切行动予以配合,目前东胜卫发展迅猛,假以时日,复卫不是难事;真正的难题是,东胜卫一旦恢复,朝廷会如何安置它?如果朝廷只是多了一个卫所,那东胜卫还是无法长久存在的。”
余子俊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说:“你的顾虑没错,恐怕让无铭之前的想法变成现实才是最好的办法。”
吴先生忧虑的望着他,说:“无铭的设想虽好,但一样风险重重,督帅不如就依他所言,置身事外最好,否则,会连累督帅的,那样,无铭会内疚不安的。”
余子俊淡淡一笑,说:“自从无铭向我坦诚他的计划,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至于说连累,我不知道究竟是无铭连累我,还是我连累了无铭。要不是为了考虑我的处境,无铭可能早就可以付诸行动了。而即便没有无铭之事,我的境遇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