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春把齐胜仙扶进门内,院里拉了晾衣绳,上面晒了床花被单,她顺手就扯下来铺在地上,道:“躺上去躺上去。”
齐胜仙才刚躺下,就知道自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开始痛得昏天转地,连曹玉春什么时候去拿了剪刀纱布都不知道。元宵节放烟花的多,他一直数着,从他躺下到生出来,一共经历二十三响。
曹玉春家不大,屋里没处睡,齐胜仙生了孩子,被转移到阁楼上去。齐胜仙靠着床坐,迷迷糊糊,笑着看曹玉春弯着腰给孩子擦血。曹玉春说:“瞧你那样儿,傻不拉唧的……你这种早产,还没在医院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赶紧笑吧。”
齐胜仙看她把孩子擦干净了,伸出双手道:“抱抱。”他脑子已经不太能思考了,措辞也十分简单。
曹玉春道:“等着。”她干活大开大合,扯了块布把孩子包上,这才递到齐胜仙怀里。
齐胜仙低头看孩子,小孩天生有别于凡人,不怎么哭,手扒在襁褓边上,这会儿瞪着眼睛在看世界。齐胜仙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眼睛真大,像云天儿。”
曹玉春靠着阁楼木板,站都快站不住,她在医院忙活一天,接生了三个孩子,谁承想回家来还有一个等着,她才是送子观音呐。曹玉春腰酸背痛,拎着带血的擦桌布,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敷衍道:“嗯嗯,像像。”
齐胜仙抱着孩子向她递去:“来明明,给大姑瞧瞧你。”
她把帕子一扔,烦道:“都给老娘滚蛋。”
生了个长得像白云天的漂亮儿子,齐胜仙得意极了,过了两天就能下地,抱着孩子满胡同给人炫耀,人家要是问他白云天去哪儿了,他就说孩子爹赚大钱去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抱着齐金明,站在阁楼窗边,望着对门自己家,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六如斋呢,但他也不大担心,因为白云天总是能解决的。
至于白云天,他其实并没有去广西,更没有被卡在中越边境,他一直藏在北京,吃住都在不夜天,现如今爷爷和父亲已不在他的账本上,他在跟成毅东商量怎么把他们弄下去。他听说了孩子出生的事儿,但有些事不能由他出面,更不能让人知道他在北京,于是一直躲着,又念着齐胜仙和孩子,心急如焚。
齐金明诞下五天后,成毅东买下六如斋的地皮,他说要开个饭馆,开了市价一点五倍的价格,白家轻易便货于他,又由成毅东出面,把齐胜仙和孩子接回六如斋安排住下。
齐金明诞下十天后,他的太爷爷就从楼梯上摔下,一命呜呼,他的爷爷则悲愤交加,加之又有抽鸦片的旧患,一气之下,卧病不起,白家一时由白云生掌权。
齐金明诞下第十二天,白云天终于出现在六如斋门口,还带着好多金银首饰、糕点吃食、全新布料,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第35章
齐金明不爱哭,不爱睡觉,夜里老瞪着眼睛,齐胜仙起来喂奶也得吓一跳。齐金明还不爱吃奶,为此齐胜仙不得不摇醒旁边的白云天,问他孩子跟个夜猫子似的,还不吃东西,会不会是有什么病。白云天因此抱着孩子到处求医问药,电线杆子上的老中医看了不少,先前几个月还好,后来齐金明牙齿长出来了,老中医实在受不住咬了,说这个孩子很正常,就是天生觉少,赶紧带走吧,再不走我就得走了。
齐金明不吃奶也就罢了,可齐胜仙那里涨奶的痛苦可是刻不容缓,他还鬼鬼祟祟跑到曹玉春那里让她教挤奶,曹玉春瞥了一眼,说道:“挤什么挤,你儿子又不喝,挤出来全浪费了,你让你男人喝不就行了,还可以治消渴噎膈、虚劳烦热。”
齐胜仙说:“你怎么知道他虚劳烦热了?”
曹玉春说:“你看他那张脸黑得,快赶上京剧院包青天了,那还不虚劳烦热啊?”
齐胜仙说:“那是他在越南晒的啊!”
曹玉春说:“我管他?你们俩爱喝不喝吧。”
后来齐胜仙实在没办法,怎么喂齐金明也只吃那一点,剩下的只好全喂了白云天。那段时间齐胜仙特别怕别人问怎么他家孩子不打奶嗝,白云天倒是老打。
白云天把金鱼胡同的不夜天办得相当红火,当年一个人月收入十几块的时候,他已经能月入过万,并且因为从商的缘故,他的时间安排很松,时不时就能呆在家里,跟齐胜仙一起带带孩子。他很安心地住在六如斋,并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至于白家,再也没回去过。
齐金明百日那天,许多人都来道贺,成毅东来过,波子也来过,不管他们因什么原因走到一起,现在都是不夜天的股东了。这群见过世面的人,纷纷咋舌于齐金明的早熟,尚是一个手抱的婴孩,手脚居然力气极大。走路还不是很稳的时候,他就热衷于给家里家具安排新位置,摇摇摆摆拖着桌椅板凳到处跑,白云天一看就笑,说明明主意大,以后也是一家之主。表面上在说齐金明,其实是说他自己,他得意于毁了白家,成就了自己的家业。白家怠待老伙计齐家,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已经传了出去,本来就是靠情谊拴在一起的关系,如今辜家和胡家得知,已不愿意继续合作,白家靠白云生和大嫂撑着,现在只能卖点笔墨纸砚,成了普通文具店,翻不出什么水花了。
现如今白云天是个富贵闲人,什么都有了,唯一的期许就是儿子能有出息,最差就是随他做商人,要是往好了走,就是蟾宫折桂,三元及第,往后不是当老师就是当作家,受人尊敬。要是从政从法就更好了,文痞和讼棍,中国自古两大家,要是时运相济,说不定还能让天安门上换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