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想着,苻离已仰首饮尽了最后一口汤药。那药想必苦的很,苻离拧着眉,淡色的唇线紧抿,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待压抑住嗓子眼涌上来的苦意,他倾身将空了的药碗放在床边案几上。
&ldo;苻大公子,我至今对你仍是不服气的。&rdo;或许是屋内太安静了,姜颜情不自禁开口道,&ldo;在知道婚约之前,我的斗志是源于你的傲慢无礼。后来,则是源于对你的一丝嫉妒。&rdo;
未料她会这么说,苻离的手一顿,指腹在碗沿停留了片刻,而后哑声问:&ldo;嫉妒什么?&rdo;
&ldo;嫉妒你的天赋呀。无论是在考场还是在战场,你总是极具侵略性,文章、御马、射术、剑术,样样都是魁首。&rdo;可惜人无完人,上天将他的天赋精雕细琢,却将他的脾性揉成一团烂泥,别别扭扭的叫人猜不透。
苻离打断她的思绪道:&ldo;你若是三岁起就被逼着亥时睡、卯时起,十数年笔耕不辍,也能如此。&rdo;
姜颜回神,感叹道,&ldo;首辅大人这么严厉的么?&rdo;
苻离沉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眼望着姜颜微皱的袖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ldo;可我所求并非圣贤之道,千篇一律的格式文章我早就写腻了。&rdo;
他说这话时少见的沙哑低沉,听起来有几分落寞。
苻大公子今日真是病的厉害了,这些话,平日他即便烂在肚里也不愿说出口的。
姜颜好像在今夜才真正地认识苻离,这个万众瞩目、司业器重的儒生楷模说他不喜欢读书作文,如同富可敌国的商贾说他不喜欢钱财……那种感觉就像是姜颜拼尽全力挥去一拳,却被苻离轻飘飘接住并将她击倒在地狠狠碾压,末了还要矜贵地擦擦手,俯视她说:&ldo;其实我也一点也不喜欢打架。&rdo;
被这个&lso;不喜读书&rso;的国子学魁首打败那么多次,姜颜简直要愤世嫉俗了。
灯影摇曳,姜颜一脸复杂地问:&ldo;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呢?&rdo;
&ldo;做武将。&rdo;病患苻离有问必答,攥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隐约可见。他眼里映着灯火,笃定道,&ldo;定国□□,守护你……&rdo;顿了顿,他又吐出一个字,&ldo;……们。&rdo;
姜颜并未留意到他那意味深长的字间停顿,而是惊异于他眼中的坚定。此时于乱世之中,危城之下,他这喑哑的一句如有千钧重量,掷地有声。
&ldo;挺好。&rdo;虽然不知为何自己就成了苻大公子的倾吐对象,但姜颜依然尽职尽责地开导,颔首又重复了一遍,&ldo;做武将挺好。&rdo;
苻离目光柔和,心中感动于她的体己。
可惜还未感动完,便见姜颜眯着月牙眼碎碎念:&ldo;你若走了,国子学内我独孤求败稳坐第一,挺好挺好。&rdo;
&ldo;……&rdo;声音很小,但苻离听见了。
今夜格外宁静,两人放下过往成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记不清是谁先睡着的,待到苻离醒来时,窗外已现出些许熹微的晨光。
掌心的布料柔软,他低头一看,自己仍攥着姜颜的衣袖,而眉目艳丽的少女趴在床边睡着了。
油灯早已燃到尽头,屋内的光线晦暗,冷得很,姜颜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鬓边散乱的发丝黏在嘴角,也不知在这里趴睡了多久。
那股莫名的悸动又来了。鬼使神差的,苻离松开她的衣袖,修长的指节微微上抬,似乎想替她拿下嘴角那几根调皮的发丝。可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睡梦中的姜颜却是拧紧眉头轻咳了几声,应是受凉了。
伸出的手顿了顿,苻离皱眉,转而拿起床榻边叠放的冬衣披在了姜颜身上。
动作很轻,但姜颜立刻就醒了。她有些茫然地坐直身子,任凭身上的冬衣滑落肩头,压着的那半边脸颊带着些许红痕,涣散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望着苻离道:&ldo;退烧了?&rdo;
很奇怪,明明屋内晦暗,苻离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ldo;嗯。&rdo;退了烧,苻离神清气爽,想要掀开被褥下榻,又顾及姜颜在身边,只好低声道,&ldo;你先出去,我要穿衣。&rdo;
关于昨夜的事,苻离依稀记得一点。自己貌似烧糊涂了,毫不设防地拉着姜颜说了许多心事,如今清醒才觉得丢脸,平白让她看了笑话。
他眼底思绪复杂,姜颜已抻着腰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和脖颈哼道:&ldo;也不知昨晚是谁拉着我不放手,如今醒了就卸磨杀驴赶我出门。&rdo;转过屏风走到外间,她又问,&ldo;你身上有伤,可要我唤魏惊鸿来帮你?&rdo;
&ldo;不用。&rdo;骄傲如斯的苻离又怎会轻易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他动作缓慢地掀开被子下榻,穿衣时才发现身上的里衣被换过了,顿时眼神一紧,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中。
红绳串着的玉还在,苻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下榻披衣穿上,系好腰带穿戴齐整出来。他似是有话要说,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才试探问:&ldo;昨日,是谁给我换的衣裳?&rdo;
&ldo;自然是魏惊鸿。&rdo;姜笑着看他,故意道,&ldo;怎么,你如此谨慎,可是怀中藏了什么秘密?&rdo;
苻离眼神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否认:&ldo;没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