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轻叹一声:“是啊,这?些都是悬在萧竞权项上的一把利刃,或许在某日就会取走他的性命,作为?皇帝,他不得不防,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话听来惨烈,然千秋万代,王朝兴替,却是一轮回又继一轮回。”冬儿明白了,可又觉得有些复杂,便问:“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了纪王全家呢,如?果真的是忌惮他的势力,那就将他们贬为?庶民,或削了爵位,留他们屋宅土地,何必要犯那么重?的杀孽呢?”萧瑜眼中?难掩又深又沉的情绪,摇摇头望向窗外,忽而冷笑了一声说道?:“冬儿,你说我受了宫刑,这?又是谁的授意呢?”冬儿最怕提起这?件事?,她比萧瑜还要怕,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会感到万般的心疼,这?种痛由情绪变成□□上的苦楚,这?是自前些日子萧瑜重?伤昏迷开始的,如?今她不由得心口又是一阵骤裂。她不敢答。这?个话题,换做是前世的萧瑜也没?有勇气没?有耐性去讲,可是如?今的他不同。“我曾经无数次想过,父王为?什么那么恨我,他为?什么那般狠心,哪怕是将我凌迟处死?,碎尸万段,也好过——可是,他却默许五哥和太子那样做了……”冬儿握住他的手,他很少会感到这?样的慌乱,不知所措,她希望萧瑜不要再想这?些伤心的事?,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萧瑜不察冬儿更深的心思,示意她自己没?事?,继续说道?:“古往今来,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他不怕丢他天子颜面,从没?把我当做他的儿子,他默许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的名字不会被?记录在玉碟之上,皇室中?出了一位受宫刑的皇子,这?样的事?也不过就是后世口中?一笔野史,他是什么都想好了的……”冬儿明白了,忙接过话来:“冬儿明白啦,是因为?陛下不想丢了颜面,既想要安稳坐在皇位之上,又不想得了骂名,只能想着办法从纪王身上挑出错来……因为?、因为?皇帝是不能有错的……”她也叹息了一声,呢喃道?:“或许冬儿还是不懂吧,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满朝文武没?有傻瓜,大约也都懂得这?个道?理,互相骗来骗去,可是又都是心知肚明的,这?有什么意思呢……”萧瑜握紧冬儿的手,轻声答:“或许天子尊严的道?理就是这?样可笑,不过就是互相做戏,互相欺骗,只要把明白之人的嘴巴堵住了,百姓的苦压下去了,便是社稷安康,万世太平了。”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起身坐到萧瑜身边,握紧他的手,犹豫片刻后问道?:“殿下,若是将来……你将来成功坐上了王位,也会这?样做吗,殿下也会变成另一个人,杀掉可能威胁皇位的功臣,也会变得猜忌多疑,冷酷算计吗?”冬儿讲出这?些话来,声音已有了些哭腔哽咽,她从来想要的都很少,她不希望萧瑜为?了争权夺势,变成另一个人,现在的萧瑜就已经是此?世间最好的人了。萧瑜眉心骤然一缩,轻轻蹙眉,不顾自己伤口未愈,顺势将冬儿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他垂目静静看着冬儿,问道?:“你不想让我这?样做,对吗?冬儿,你是如?何想的呢?”“我不想要!”她埋着头说道?,极为?小声,恰如?此?时窗外吹来一阵微弱的清风,将萧瑜的青丝吹动。他听得清清楚楚。萧瑜让冬儿抬起头来,用手帕将她的眼泪擦干,温声道?:“好,我答应冬儿,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的心愿,古往今来或许没?有人做成这?样的事?,我愿为?此?先人,即便他日王权倾覆,我沦为?阶下之囚,也绝不会为?今日的许诺后悔。”“如?今的我是什么样子,将来也一定是什么样子,我不会改变,冬儿一定要相信我。”冬儿自己接过帕子,把眼泪擦干,抬起湿润的眼眶望着萧瑜,萧瑜一时有些恍惚,他又看见了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冷寂的大殿中?,他罪孽深重?,杀心炽烈,他复仇了,万里江山,天下千秋,尽在手中?。他也什么都没?有,心爱之人,至亲之人,健康的身体,信任,仁慈,宽厚,尽数变成了此?时阴恻恻的薄光,从血色朱窗与阴寒的白纸间漏出点点,消散在灯烛挖出的阴影中?。晴空白日,他却惯于活在阴影里,他的光只有烧热的火才能给?予。冬儿不喜欢他变成那样,那便是他上一世做错了,这?一世,他还有机会做一个全新的人。他好像听到某种无声的呼唤,推开那沉重?的大殿的门。他衣冠散乱,神色恍惚,可是他如?今是一个活在太阳下的人了,如?果不是冬儿提醒他,他可能又要做错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萧瑜——”冬儿唤他名字,萧瑜垂眸,这?才见他眼中?亦含泪光。萧瑜将视线躲到一旁去,喉结轻轻一抬,只道?“好。”冬儿笑了,哭红的鼻尖此?刻反倒显得可爱:“殿下,冬儿不管说什么你都说好,可我还没?有说呢,你好什么呢?”两人抱在一起,身上暖着的都是彼此?的体温,此?时分开反倒觉得有些凉意。萧瑜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冬儿,如?果很久之前,我这?个人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会厌恶我吗?”厌恶这?个词对于冬儿而言太重?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把这?个词和萧瑜联系到一起,于是拼命摇头。她笑了,道?:“你才多大呀,哪里有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以前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又会坏到哪里去,何况我之前也是常常听说你的,殿下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萧瑜笑了起来,他本就漂亮不失清秀,什么样子都是很好看的,冬儿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笑。“好,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冬儿。”他不再讲话,像是等待着什么,冬儿便坐直身子,将柔软的唇瓣覆在他的面颊上。萧瑜偏过头,用一个绵长的吻代替所有的言语,缠绕的舌间摩挲,冬儿起初还有些羞怯,随后同他的爱意沉溺,闭上眼睛,只是本能的想抱紧他,最好再紧一些,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在郗骏平说出那份密信的下落后,萧琳便带着梅音一同前往,只可惜两人才到朱雀街街口,那小小街巷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空气中?溢满了腥糊的焦油味。今晨鸡鸣前才下过小雨,天凉湿润,极难走水。明眼人都知道?,这?火来的着实蹊跷,待那大火熄灭,当真是烧得一点都不剩,万幸无人伤亡。据说萧琳当场便动了怒,当街拂袖而去,这?样的话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却是十分的受用。是夜,萧琳带着冬儿梅音回到国公爷府上,萧瑜稍晚些时也趁夜色进入,四人齐聚萧琳房内。当屋八仙桌上,正放着一个沾了些灰尘的布袋,里面所装的,正是无数人为?之拼杀争夺的密信书据。郗骏平说出密信藏匿之地后,万幸萧瑜多了一分心思,先告诉了萧琳另一处位置,待张兆率领众人出动后又把真实所在之处告知,萧琳派人暗中?前往,这?才保全了这?些密信书据。至于萧琳当街震怒,不仅是要做戏给?旁人看,更是因为?有些人居然能在幽州做到手眼通天,鹰爪狼牙已经伸到了钦差卫队里面,竟然敢抢先一步纵火烧街,怎能不令他满腔怒火?四人将那些密信书据一一翻看后,由冬儿模仿字迹,将密信书据一一誊抄备份。萧琳将从京亨通城柜坊与白云寺中?得到的书证一并?拿出,经过拼凑整理,终于得到了一份完整的罗列薛承容不轨谋逆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