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承德宫随侍安公公带着几个水灵灵小太监上了门,细声细气地宣了一道旨:宫中梅开正好,恰元宵佳节,天降瑞雪,宫中久未逢喜事,朕借瑞雪之势摆宴御花园,邀妍乐公主赴会……
大约是因为燕晗公主至今未嫁,所以宫中经常会有这样“久未逢喜事”而来宴会,满朝年轻公卿将相和王侯公子齐聚御花园,歌姬舞姬觥筹交错,为不过是为妍乐公主创造机遇,甄选驸马。
一次两次尚可,月月如是,民间早就传闻妍乐公主貌丑如修罗,性子比猛兽还要乖张,虽贵为堂堂公主却全朝上下没有一个公卿子弟敢娶……
她月月都去丢上一次脸面早已习以为常,笑眯眯道:“安公公你这消息来得可真。”
她前脚才找人清理了杜少泽旧物,这边就赶着约好了宫宴,倒真是雷厉风行。
安公公笑得眯起了眼睛:“这宴上可有许多公卿世子,您相中哪个,告诉陛下,陛下自会替公主张罗……”
商妍接旨手略微僵了僵:“如此多谢公公费心了。”
安公公翘了兰花指轻道:“皇帝女儿不愁嫁,公主若是早早肯让陛下为你赐婚,也就没有周状元、李尚书、杜侍郎他们一干人等什么事了。”
“……劳烦安公公一个个记着……本宫若是顺利出嫁,安公公功不可没。”
安公公眉毛一挑:“时候尚早,公主可以好好装扮装扮,公主貌美,必定艳惊当场。”
商妍恬不知耻干笑:“多谢公公美誉。”
若是普普通通打扮漂亮了就能嫁出去,她又怎么双十之年还待这永乐宫?
皇帝女儿确不愁嫁,只可惜她并不是。当今皇帝姓商名徵字景毓,是她父皇小兄弟,她父皇早十年前就一场谋反中不幸窦了,太祖皇帝子嗣虽多,到她父皇执政之时却只剩下小兄弟尚人间。商徵入主,合情合理。她和他明明年纪相差不过五岁,却也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前朝公主,她虽然被商徵封了个妍乐公主,享荣华富贵无数,娶了却未必是福事。终日步步为营朝中大臣们岂会算不出来其中得失?也就单纯如小常才会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难嫁本就无关样貌,她又何必精装细化来成全一个笑话。
不过是那人想看她满朝文武面前丢点脸面,他既然想看,她也只能配合。
*
日暮时候,商妍收拾完毕,甩了宫娥抱着暖炉独自去赴会。永乐宫到御花园约莫有一盏茶功夫,瑞雪难得,她弃了步辇改为步行,走到花园门口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御花园内行人不少,想必都是去赴会。商妍被一声声“公主安好”刺激得老脸发烫,踟蹰片刻拐进了一条小径,却不想天公不作美,她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两个身影,而且是……冤家路窄。
花园内花花枝枝间已经带了些暗沉,一座小亭上隐约站着一男一女相互依偎两个身影。女罗裙翩翩笑意妍妍,男青衫落拓,他们倚栏相依,面朝着一片雪景,俨然是雪色连天中一对璧人。
而且是一对眼熟无比璧人。
商妍步履有些僵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呆伫立几步开外,眼巴巴瞧着那对璧人旁若无人地细语:
“少泽哥哥,公主真不会再追究你我了么?”
“应该是不会了。”
“可是少泽哥哥……解儿早有听闻,公主骄纵蛮横,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下偷得这些时日,我真怕……她会让陛下指婚……”
商妍听得目瞪口呆,手里暖炉倏地掉落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声响。早就听闻容将军家有个自小捧手心女儿,不仅通情达理,而且温良贤淑,与当今侍郎杜少泽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可如今一见,这人,真不是编戏本儿么?
“谁!”杜少泽惊觉。
商妍来不及躲藏,一不小心和他目光撞了个正着。
杜少泽神态变化堪称神奇——他原本眼色温柔,听到声响目光凌厉,神情好似利刃一般,对上她脸后却一瞬间呆滞起来,俊秀文雅脸上陡然浮现一抹十分不协调木然,后尴尬地低下了头。揽着容解儿手缓缓地垂下,肩膀是僵硬如同木梁。
商妍心中尴尬,匆匆捡起了暖炉捂手里,努力冲着他们露了一抹微笑。
谁知那温雅贤淑容大小姐忽然抖得像筛子,噗通一声跪了亭中,边颤抖边道:“公主……解儿罪该万死……请、请放过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