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涛涛,萧望舒收敛笑意。她淡声吩咐道:“你去告诉薛家,这段时间不可再提此事。太子的事,孤自有安排。”……临近开宴,小道上乐声悠扬。魏山扶咬着根青草,双手枕在脑后,睨她:“你娘久居长安,两人都不怎么见面。大过节的,想开一点,你爹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爹勾搭有夫之妇,你觉得我能忍?”魏狗嫌弃:“你娘跟他关系不好,他还不赶紧找人生个儿子?”长孙蛮大怒:“生儿子有那么重要吗!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种重男轻女的货色!”魏山扶摔草:“长孙蛮你脑子不好我替你治治!你爹要没儿子谁还敢替他卖命!”长孙蛮一时语塞。魏狗冷哼:“不是我重男轻女,你爹他压根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没有儿子继承爵位,等你爹一蹬腿,燕侯这个位置可就不姓长孙了!”路已至尽头,宫灯灿烂,精致华美的衣裙相互簇拥。魏山扶的话如一滴冷雨,瞬间没入了喧哗席间。……自古以来,领导人都喜欢说说场面话,皇帝也不例外。长孙蛮没林滢得宠,坐在她娘身边,乖巧得像只鹌鹑。林滢蹲在皇帝食案旁,努力埋低了头,试图让案角挡住她亲舅横飞的唾沫。待萧复说完一通,乐伎抱着琴纷纷入场。幸而丹阳念着她。林滢听到亲娘召唤,头也不回地飞奔下去,天真得没心没肺。小小年纪就被生活剥下所有尊严的长孙蛮十分艳羡。也不知道是谁排得筵席,燕侯与长公主相对而坐。即使中间隔着花枝招展的舞姬,在场诸位都感觉到空气在逐渐凝滞。好在她娘很淡定的举起杯子,说道:“陛下,教坊司排了新舞,您要不看看?”皇帝很少拒绝长公主的提议,这次也不例外。教坊司里的伎子们彩衣飘飘,踩着乐声婀娜多姿。长孙蛮没心思看这些,她一个劲儿盯着她爹,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极了春风得意的x夫。而她爹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一颗又一颗的放进琉璃碗。“……奴楼氏。”长孙蛮疑惑循声望去。伎子悉数伏地,惟有中央站着一个丰腴女人,她云鬟松松,被皇帝揽在怀里。她娘再次举起杯子贺道:“陛下开怀就好。来人,带楼美人下去更衣。”皇后脸色铁青,钩弋夫人仍在笑着,新晋的后妃楼氏面带红云。平就殿翻到掖庭的两人:喵喵喵?魏山扶对长孙蛮龇牙咧嘴,比着口型问她怎么回事。长孙蛮黑线,她还想知道呢!这个教坊司出身的楼美人,昨日还来公主府准备表演跳舞。怒怼魏狗后,长孙蛮转脸看了眼公主娘。萧望舒面无波澜的在饮酒。对面走来一个宫人,奉着满碗葡萄说:“郡主,这是燕侯送过来的。”长孙蛮嘴里疯狂冒酸,她盯了眼长孙无妄,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剧本里萧望舒是死在内宫的,太后传信说得到了燕侯把柄,而这个太后似乎……姓楼。长孙蛮当机立断,对她娘说:“我要去阿爹那里吃葡萄。”萧望舒杯子一顿,“这有一大碗你还没吃。”长孙蛮站起身,捧着琉璃碗往她娘面前推推,“阿娘吃。我让阿爹再给我剥。”洗完手准备喝酒应酬的长孙无妄:……。长孙蛮蹬蹬几步跑过去,坐在宫人刚铺好的筵席上,小声问她爹:“阿爹,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楼氏?”她爹瞄她一眼,“嗯”了声。长孙蛮热情高涨,她拉住长孙无妄的衣袖,再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会去了教坊司?我阿娘呢?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连串问题像爆珠一样滚出来。长孙无妄抱起她起来,放在自己膝头上,手扶住她腋窝,笑道:“阿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了?你以前可是从不理会的。”长孙蛮心虚,“我,我只是觉得她不是好人。阿娘不应该把她送进宫去。”长孙无妄颔首:“我也觉得她不该进宫。”他垂眼,看见闺女求知若渴的眼睛,摇头失笑:“告诉你也没什么,楼氏是我们在南市救下的胡奴。因为她户籍不明,且又没有去处,宫里掖庭不好待,便将她送进教坊司了。”“这么说是救命恩人了?”她爹笑眯眯唔了两声,伸手去剥葡萄,“因为这事我们被罚了课业,平就殿里应该是有记录的。不过,你娘知道你跑来问这些吗?”长孙蛮瑟缩了下脖子,摇头:“不能告诉阿娘!我刚刚只是一不小心翻到了册子,有些好奇而已。”“据我所知,平就殿生过一场大火,成宗期间的书基本都被烧光了。就算留下了录簿,也应该不会提到楼氏。”长孙无妄漫不经心说完话,一颗圆润的葡萄递到她嘴边。长孙蛮机械地张开嘴,听到她爹发出一问:“所以,你刚刚是从哪儿翻到的册子,掖庭官署吗?”长孙蛮倒吸冷气,一颗葡萄滚进了嗓子眼。玉京(六)长孙蛮刚跑走,皇后的人就过来了。万俟葵正附在她耳旁,悄声说着开宴前的事:“弯湖那边的人来报,半个时辰前,钩弋夫人和燕侯在那儿见了面。他们还看见了郡主和魏小郎君。”萧望舒蹙起眉,听到她又说:“不过郡主是在掖庭官署里,那儿幽静荒芜,少有人注意。应是没被发现。”宫人等在一旁。萧望舒吩咐万俟葵:“在这里守着。阿蛮胡闹惯了,你多看着她。”她起身前去更衣,会见皇后。薛皇后早已等在那里。她无法掩去脸上的愤怒:“我儿何时才可登太子位?公西氏那个贱人,她不过是一个妾!本宫才是陛下的皇后!当初若不是你拦着,本宫早就把她肚子里的贱种给去了!你也看到了吧,燕侯一来,她笑得有多猖狂!谁不知道当年平就殿里,她跟燕侯……”“嗒。”杯子一磕,皇后停住了话。内里侍奉的宫人纷纷伏跪在地。皇后不自在地振袖,勉强笑笑:“长公主,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本宫只是想……”萧望舒眼皮一抬,“你只是想扶立自己的儿子上位。人之常情,孤晓得。陛下登基七年,你受了很多委屈,这些孤都知道。你想除去公西氏,孤不会拦你,但有一点你要记在心上。”她起身,走到皇后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五皇子终归是萧家的骨血。孤不希望看到他死在内宫妇人之手。”皇后颤身,心有不甘地反驳道:“可他身上还流淌着公西家的血!殿下放任不管,是想要这宫闱再重演先帝朝的历史?”萧望舒眯起眼,漫不经心地睨着她:“薛氏,当心祸从口出。孤当年选你做皇后,是看中了你对陛下的忠心。你若想要残害皇嗣,那孤也不介意,再换一个忠心的人。”皇后伏在案角:“我,我不是想要残害皇嗣。是陛下,他根本就看不到霓儿!若非如此,我何至于要去对一个孩子下毒手?我是他的皇后,可他却让一个庶子爬到了霓儿头上。我,我不甘心!”这世上不甘心的人太多了。萧望舒移开眼,折身往外步去,“诸侯在京的这几日,休要再提立储之事。孤不想再听到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如果不是真的废物,谁又愿意混吃等死呢。上辈子被芋圆噎死的长孙蛮,在临死前发下宏愿,愿世上再无奶茶。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穿回乱世后,长孙蛮悲愤大哭:早知道宏愿这么容易实现,她一定许愿当个福布斯富婆,咸鱼九十九。可世间难买后悔药。就像现在说不出话来的长孙蛮,直面大型社死现场,悲愤到想要脚趾刨地。以前,七个月大时还呛奶,她可以自我安慰是新手上路,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现在,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