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长孙蛮颤抖着惊叫出声。眼见着那人扬长而去。长孙蛮急声道:“阿爹,快救阿娘!”她慌忙转头,想要拉住她爹衣襟,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那柄乌金长刀杵在地上,锋利的刀尖没入碎石砂砾。长孙无妄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道急速飞驰的背影。“阿爹……”长孙蛮心头寒颤,她强忍住泪意,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但那些并非都是阿娘的本意。你,你相信我。而且,而且阿娘是因为救我,才被人有机可趁。阿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阿爹——”长公主被掳,元气大伤的骑兵们匆匆遁去,王野等人飞速上马欲追。“何错,拦住他。”随何错扬剑一指,死士们依令上前,拦住公主府亲卫。王野急于救主,双眼赤红,喝道:“燕侯!你是想……”长孙无妄提起长刀,“留在这里,保护好郡主。”刀尖垂地,淋淋厚血滚落。另一只不染血腥的手,摸了摸长孙蛮失去血色的脸。小姑娘含着眼泪,鼻头发红:“我要阿娘,我要她回来。”他眼一垂,安抚道:“别担心。”“君侯!”何错蹙眉。现在是离去的最佳时机,长安政权大乱,他们正好可以趁此良机速回幽州。长孙无妄收刀回鞘,淡淡吩咐道:“我带走三十人马,剩下的人原地候命。何错,守在这里,如有谁擅自行动。”他微眯眼,视线落在王野身上,“就地格杀。”嵯峨(五)长孙无妄带人走了,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先不说两方人马不久前才拼过刀子。就说这两大阵营的头头,互相看不顺眼的事,早就由来已久。这边何错刚一收剑,王野就夹紧马腹,半分从马上下来的意思也没有。激得何死士猛振剑锋,冷喝道:“识相的,赶紧滚下来。”王亲卫肃着脸,理都没理会他,缰绳一拉,马儿扬起蹄子就要往前奔。呼啦啦。死士们冲了过来,瞬间围住了马上的亲卫们。“滚下来!”“爬远点!”“奴颜婢膝,下来!”“狗仗人势,让开!”一时间,场面极其热闹,其中穿插刀剑声、马叫声、怒骂声。即使长孙蛮再心头惴惴,无暇管顾,也不得不感慨好一出大戏。但她好歹记得清这场追杀的来由。小姑娘左右看了看,瞅准被砍得不成样子的马车,艰难万分爬上去,吸了口长气,高声朝两方头头呼喊道:“两位,你们吵完了吗?”势均力敌正吵在兴头上的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长孙蛮一时语塞:……那我走?幸好两人拥有专业的素养。扭回头再吵吵两句,终于反应过来刚是自家小主子在唤人。王野扬起手,何错振了振剑,两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殴打的站起身,比划剑的收起剑,扯头发的……缠成死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郡主。”两位头子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路旁密林霎时飞出一串惊雀。长孙蛮举起小短手,扶额叹息:“你们一向不对付,我能理解。不过使脾气也要分分场合地点,好吗?”小姑娘脆生生地叹口长气,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她点了点王野,道:“王叔,不是我说你,我爹都亲自过去了,你还跑上去凑什么热闹啊。我知道你担心阿娘,可我也担心哪。俗话说关心则乱,我们刚经历了一场追杀,都还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有追兵,你倒好,现场表演了一出精武行。你一向谨慎,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王野愧疚地垂低了头,他的确冲动了。殿下被贼人掳走当然可恨,但独留体弱的小郡主,更是不该。他沉声道:“郡主,属下立刻命人撤离此地。”何错抱剑倚在一旁看笑话,眼里是浓郁的嘲讽。长孙蛮一扭头,就看个正着。她站在车辙上,按住王野肩膀,悬空倾着身,贴过去使劲拍了拍何错的剑。这一举措把两人吓得不轻。何错赶忙站直身:“郡主小心!”王野也伸出手,把长孙蛮抱在怀里,“郡主!不可如此胡闹!”长孙蛮招手让何错过来,皱起小眉毛,严肃道:“何叔,我爹让你保护我,没让你跟人茬架。你在这儿打过瘾了,待会儿来追兵了怎么办?要是再来个追兵,一不小心把我掳走了……”何错立时冷下脸,再也不见吊儿郎当的神色,“郡主,属下知错。属下立刻准备转移。”长孙蛮松口气,一手拍拍何错的肩,一手又拍拍王野的臂膀,满怀欣慰道:“孺子可教也。”何错:……?王野:……?完全没意识到不对的长孙蛮又指挥起来,“那个,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咱们一会儿就进林子去。留两个人在外面盯着动静,以防我爹他们回来后找不到人。”人小言轻,众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各自朝自家领头看去。却见两位大统领立在那儿,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何大统领脾气不好,还拔剑低喝道:“谁的耳朵不好使,我来给你治治。”死士们如鸟兽散,亲卫们默默收起兵器。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在清扫痕迹这点上,花样百出。不一会儿,余下两个暗哨后,一行人竞相遁入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伤兵太多,再加上已经完成了任务,骑兵们心思松懈,并没有走太远。他们停在一处密林中。骑兵头子左右环视一圈,吩咐人下去安营。他动了动胳膊,散乱如云的鬓发滑落,粗砺大掌一撩,露出了美人沉沉昏睡的芙蓉面。校尉跟在身旁,不自觉看愣了神。他吞咽两声,忍不住赞叹道:“罗将军,这就是长安那位嫡长公主?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被唤将军的罗猛冷哼一声,眼里却流露出贪婪的欲望。他不断抚摸着手心秀发,只感觉像握着一匹绵软冰凉的上好绸缎。渐渐地,罗猛呼吸急促起来。他猛一抬头,厉声喝向校尉:“让安营的人动作快点!”校尉也是男人,自然明白将军想干什么。可更重要的,还有刺史王岳压在头上的铁令。“将军,刺史大人交代了,务必要把人尽快带回冀州。而且,刺史似乎不想为难……”“费那么多话干什么!老子让你去你就去,再多说一句话,老子废了你!”罗猛凶神恶煞地说完一通,抱着人下马。营帐才刚扎了一半,他已经等不急了。罗猛粗着声音,命人原地休整,一刻也不肯多待就扬长而去。左右围观的士兵们拥上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互相劝解校尉。等一番畅谈终了,年长者拍拍校尉的肩,叹道:“唉,咱们将军就是好这口,您也别上纲上线了。刺史大人又如何?在军营里,还是咱们将军说了算!”校尉忍下胸口那阵郁气,愤愤朝树林望了那一眼。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居然被罗猛那样的大老粗给……“嘭——!”校尉的神思猛被打断。士兵们迅速警戒起来,当即四散拿起兵器,校尉也连忙奔向战马。他们是骑兵,只有在马背上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只可惜晚了一步。突袭而来的长刀斩落马头,校尉摔在地上,尘土飞扬,兜头蒙了一脸。他仓皇失措地抬起头,看见高扬的马蹄从鼻尖蹭过,紧接着,狠狠砸进他脸旁的泥土里。黄昏交际,炽烈的冬阳从天幕滚落,带来一片金灿灿的光芒。男人坐在马背上,颔尖雪白,薄唇艳艳。他手中窄长的乌金刀顿在半空,刃尖滴血,像黑暗中的狼,死死地咬住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