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有话没说?”她瞥眼,看见他正俯低身,凑近的眉目肆意张扬。魏山扶笑了笑,牙齿却磨得咯咯响,“要不要我再帮你喊一声留步?”察觉出少年面色不善,长孙蛮连连摇头,活像小孩儿手中的拨浪鼓,“不用不用,我能有什么话说呀。人家是在问你,这热闹我可凑不上。”算她识相。紧张空气如潮水退去,长孙蛮摸摸鼻子,挺翘秀气的鼻头带了点淡淡粉意,像三月天垂落枝头的杏花。少年低垂下眼睫,不动声色舔了舔齿尖。“喜欢这花儿?”“……好看。”他问得突然,长孙蛮没反应两下,下意识应了一句。却见少年就势弯低腰,骨节分明的手有些许青筋,茵茵草色间,他轻握起那株紫芍药。“喏。拿着。”长孙蛮愣愣抬头,昏黄的光刺在水面上,天边红日滚落,魏山扶挺拔的站在那儿,阴影中瞧不清面色,只宽阔肩头似比平日高大许多。春秋上巳过后,长安的天气越发暖和。平就殿里逢上春试,西殿里的小萝卜头们状况百出,平日里好好一场试能半天考完,这回生生作了两天。学宫里先生忙不过来,无暇分身,只得先暂缓东殿这边。等何照青吹胡子瞪眼走进东殿时,一沓沓提前拟好问题的宣纸如雪花般散下来,直叫各位栋梁面如菜色苦不堪言。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一向反对“题海战术”的长孙蛮。幸而何老先生深知长孙蛮的脾性。对于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子,何照青心头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话犹如滔滔黄河不绝。想是这般想,但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相比于嘴上叨念惹得这小孩儿心烦,何照青更喜欢用实际行动唤醒某人还未泯灭的良心。比如……当考试时班主任突然站在你面前死亡凝视摇头叹气。长孙蛮苦不堪言。她的良心迫使她手中的笔不停书写,原本计划一百字收尾的小策论活活被她写出了八百字传世伟作。对此,掌殿博士何照青非常满意捋了捋胡须,打算今晚上加两个小菜,再晕二两小酒。一番伤筋动骨的春试在东殿大张旗鼓开办了两天,终于让先生们满载而归圆满落幕。与此同时,为期五日的沐假也开始了。……公主府,小庭院。春娘虽然平时唠叨得厉害,但到做事时旁人还真不及她。院中婢女安排、庭院洒扫、屋里屋外整饬,都一个接一个指挥得井井有条。长孙蛮甩手掌柜当惯了,往些时候一下平就殿就直奔主屋瘫着,等喝口水吃个糕缓缓精神气,再撑着下巴眺望窗外忙碌人影出神。但这几日却很有些不同。不光春娘发现了,院里最外围看门的小婢女们都瞧得一清二楚——郡主回来糕儿也不吃了,窗子外的风景也不看了,一放下书箱就坐在案前,对着那花瓶里的花发呆。别的花也就罢了,可那是朵芍药呀!还是从上巳节那天出去后带回来的。院里的婢女们也都不小了,上巳节的风流韵事从无断绝,她们稍稍用脑子一想想,都能猜出来郡主发呆是在做什么。可谁也不清楚这花儿是谁送的。除了早知长孙蛮去向的春娘。她一边有些欣喜,一边又有些担忧。欣喜是在郡主日后姻缘或许是这天下个顶个的好,可又担忧她人还这般小,男女情事最难说清,若一朝被人有心诓骗,那……小婢女们争相在廊下修建花枝,时不时偷偷瞄向窗内,窥见黄梨木案上那株已有些开谢的紫芍药,而少女坐在案后托着两腮,姿态不甚雅观,平日里轻松面色在这会儿有些茫然。廊下的花儿都快被修秃了。愁眉不展的春娘一回头,盯个正着。她连忙挥散众人,嘴里又轻又恼的低斥道:“你们真是皮痒了!还不快去小厨房吩咐夕食!”有婢女眨眨眼,轻声提醒道:“今儿按例是该去纤阿台晡食。”春娘眼睛一瞪:“中午那边才派人来说了今日事忙不必过去,你是怎么记的?”婢女红了脸,讷讷应下。“春娘——”屋内传来唤声。春娘急忙应了一声,敛裙进屋。见长孙蛮伏在案边,手指头不时触碰那株紫芍药。养了三四日,再好的花匠也留不住鲜花逐渐流逝的生命。现下那开得极盛的芍药花将落不落,长孙蛮指头一戳,簌簌落下两三瓣花瓣来。春娘看着心疼,“诶,郡主快莫要碰了,再碰两下这花儿可都要谢完了。”少女手指一顿。她转了转眼珠子,以确保视线能看见春娘,“我不碰它也要谢了。”“可是郡主不是很喜欢这花儿吗?府里花匠再养养,明日还能看两眼的。”长孙蛮下意识收回手,摸了摸鼻尖,“……谁说我很喜欢这花儿。”春娘察觉出她的不好意思,抿着唇笑道:“是是是,您不喜欢。是奴婢看着喜欢。”喜不喜欢这个事——长孙蛮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呢,怎么又能给别人说得明白。看见春娘脸上万分熟悉的姨母笑,长孙蛮自觉闭麦。她坐起身,转头谈及另一个话题:“结萤和姜媪这两天怎么样?”说起这两个人,春娘脸上喜色一收,怒气说来就来,“她俩就知道在柴房里抹泪!见天哭自己冤枉冤枉,事情做都做了,到这会儿却说冤枉?!要我说,不如把她俩扔进府里地牢,给她们尝尝咱们公主府的厉害!到那个时候看她们还冤不冤枉!”长孙蛮无奈摇头:“事情已经很明了的不是吗,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她们没有用,真正需要提防的是那些幕后主使者。现在他们被我爹娘拉上了黑名单,这几天府里忙得不可开交,估计也是因为这件事。”春娘叹息:“您太仁慈了。”“不,这不是仁慈。我只是希望她们接受到的惩罚是合理应得的。”“怎么个合理应得法?”长孙蛮想了想,打开膝边书箱,拿出纸笔唰唰写了一页,又让春娘拿来她的小印。春娘见她一通操作,甚至于还搬出了郡主印玺,不免有些吃惊:“郡主,您这是……”长孙蛮搁笔,稳稳印上小印,“让亲卫带着这封文书,压上姜媪结萤前往廷尉府,就说这二人犯了刑律,但罪不至死,劳廷尉府收押大牢。至于关几年……我的建议是年即可放出。”……谁也没想到萧望舒来得时候就是这么巧。门口婢女正凑在一块儿说笑,一抬头盯上几步之距淡笑不语的长公主,顿时吓得心肝猛颤,慌不择路嘭地一声跪倒在地。正有人要通传一声,也被萧望舒拦下。她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群婢女,问:“你们刚在说郡主什么?什么花儿?”婢女战战兢兢,顾不得冷汗直流,抖着声音道:“回回殿下,是、是前些时日郡主捧了一株花儿回来,奴婢们见郡主喜欢,便天天仔细养着。这几日,郡、郡主下了学都要看着花发呆好一会儿呢。”“前些时日……”萧望舒琢磨两息,“具体是哪一天?”被问及这个问题,婢女们纷纷闭紧了眼睛。有胆大者受不住磨人气氛,纠结几下就磕头回道:“三月三上巳,郡主下午出去了。”萧望舒眼眸一凝。她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什么花儿。”“……是、是芍药。一株紫色的芍药花。”春娘刚拿了文书正要匆匆出去找人,结果一走到院门口就见到仨婢女跪在地上,以及面色不是很好的萧望舒。“殿下。”她少不得要留下来给这群小丫头描补两句。就是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错事,怎么直接跪地上了。哪里知道,萧望舒一开口差点噎住她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