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忙了一天回到屋子里,高炽趴在案头看着奏疏,道:“你今儿回来地晚,是去永平那儿了么?”
张昭华随口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道:“我去永平那儿干什么?”
“今儿她生日,”高炽合上一本奏疏,道:“平常你记得的,怎么忘了?”
张昭华“啊”了一声,她一想还真是,倒是又好久没有见到两个郡主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她出出进进很多次,愣是没有碰上人,她一忙起来也没有打发人过去存问,一提起来顿时有些愧疚,于是刚脱下来的褙子又穿了上去:“走,去永平郡主那儿。”
张昭华在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几样精美首饰,装在匣子里去了永平的院子。她进去之后,永平也没有出来迎接,说是在洗脚,也的确在洗脚。
“嫂嫂这么晚了还过来呢,”永平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修建着指甲,丹蔻一般的指甲盖涂了一层猩红色,“有什么事儿,打发人过来不就行了吗。”
“平常可不就是打发人过来了,”张昭华也坐在榻上,把手上的匣子推了过去:“今儿可不能不亲来,今儿可是你的寿辰呢,二十二岁,大好的年华呢。”
“难为嫂嫂还记得我生日,”永平继续用小矬子磨着指甲,也并没有看张昭华带来的礼物,道:“还以为嫂嫂连日劳碌,又要视察煤场,又要训练女兵,早就不记得了呢。”
开平的煤矿进入大规模开采阶段,而煤炭的加工场设在崇仁门那里,张昭华比较关心这个自己扶持起来的产业,派了自己身边一些管事不够,还经常趁着回张家的机会,去崇仁门视察。同时永平说的训练女兵的事宜,是张昭华一直在做的,将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停息过,而且在参加完阅兵之后,张昭华又将队伍扩充了一下,如今有兵员一百二十八人。
永平说的是实话,张昭华还以为她受了冷落,别扭起来了,不由得笑起来:“那些事情,忙起来就真忘了时间,一晃七八日过去,我还记得只过了一天似的。咱们的——”
她话还没说完,给永平的脚盆里添热水的宫人似乎将永平烫着了,永平厉声骂了一句,劈手就是一耳光上去,直将人打翻在地上,盆里的水也溅落了一地。
“你想烫死我啊!没长眼睛吗,”永平大骂道:“我吩咐你倒水了吗!没有眼色的东西!”
这宫人被骂得一缩,而永平还不解气,还在骂:“你在我这儿扭腰提胯地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学外头骚窠子里的窑姐儿,走千家门万家户,敢在我面前拿腔作势起来!真个就来了!”
张昭华刚想要劝她熄火,却忽然见到这个给永平洗脚的宫人眉眼熟悉,就着灯光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认识,而且就是她的娘子军里的小红。
张昭华忽然想起来,七八天前,永平打发身边人过来,向张昭华讨要了两个娘子军过去,也不说要做什么,只说有事吩咐她们去做。张昭华不好拂了永平的面子,就遣了小红、连碧两个去了,这几日混忘在脑后,却没想到永平居然让她们给自己洗脚。
张昭华一下子怒起来,她指着小红道:“你向我讨了她过来,就是伺候你洗脚的吗?”
永平的眼里似乎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挑衅和得意,她道:“说与嫂嫂知道,我这里原先给我洗脚的宫人,回家去了,我就没人差遣,只好问嫂嫂提调了两个人过来。一直听闻嫂嫂善于调教人,教出来的人不说聪明伶俐,却也服侍妥帖。只不过——”
她说着捂着嘴巴笑了一下,道:“只不过派与我的这两人,却笨得很呢!每次调的水温,总是不叫人舒服了,我想她能在嫂嫂手上听用,却不肯在我手上听用,定然是我的本事不如嫂嫂的,我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就叫她们喝上一桶下去,大概也就会了。”
张昭华早都发现了小红的不对劲,她的脸原先是细长的,有尖下巴,如今忽然肿成了柿饼一样,皝白虚浮,像是极度水肿一般。她刚才心里还想着是不是生了病,如今才知道都是永平磋磨出来的。
她气得耳朵都轰鸣起来,努力保持着克制,道:“娘子军都是在北平守卫战之中,有功劳的,父亲还亲自奖赏过,已经不能视作普通宫人了。我以为你将她们提调过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却没想到你让她们给你洗脚,你这里宫人众多,缺洗脚的人吗?真缺的话,也可以去管事婆子那里要人,为什么非要支使她们?”
“不就是两个宫人吗,”永平“啧啧”两声:“立了再大功劳,还不是家奴!我使唤我自己家的奴隶,嫂嫂还要为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训斥我吗?”
张昭华忍无可忍,唬地一下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发出了偌大的响声:“永平,你太过恣意妄为了!如今是什么时候,正是军民一心共御艰难的时候,你这样做法,传出去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我说过,她们是有功的人!”
永平见张昭华怒气横生,一巴掌下去,桌子似乎都有些裂缝了,心中有些害怕,然而她嘴上却依然不饶:“有什么功?能把主人伺候好,就是功!嫂嫂好似也不知道自己女流的身份一样,却要横枪立马和男人一较长短,殊不知被人背后说成什么了!我这里也好心劝你,这娘子军什么的遭人耻笑的玩意儿,赶紧就撤了罢!咱们再是艰难,也轮不到女人在人前显贵!”
张昭华气得头嗡嗡地,她只想冲过去撕烂永平这一张嘴巴,残存的理智阻止了她,只道:“你自己也参与北平守卫战,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否认你的价值。这世上对女人横加指责非难的,还不是男人,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我与你说,简直就是鸡同鸭讲,白费口舌!”
她说着就带着小红出门,结果永平硬是追上来拉扯她,张昭华眼见连碧也端着一桶洗脚水过来了,就举手接过来,一头倾倒在永平脸上身上,直将人淋成一个落汤鸡,才扬长而去。
她回到世子所,高炽见她神色差劲地厉害,就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张昭华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还是跟她一起去的含霜快言快语地说了,听了故事的高炽实在是忍得难受,居然在床上笑得翻落到地上去了,张昭华本来气就没地方撒,见状顿时扑过去,在他浑身的散肉上狠狠掐了几把,只把人掐得龇牙咧嘴讨饶。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她,”高炽笑完之后才道:“她故意跟你置这样的气!不过说来是她的不对,小红连碧,可不能视作普通宫人,永平是有些妄为。”
张昭华就道:“她叫人喝她的洗脚水!这么恶毒的办法,我真怀疑她是故意针对我了!难道她身边服侍的宫人,都这般艰难?我跟你说,你明日就把李让叫过来,叫他领着永平回府去!不许她再在我面前晃荡了!有家不回,天天在娘家待着,成何体统!”
“你泼了她一身的洗脚水,”高炽哈哈道:“她要气苦一晚上呢!你就不怕她明日找你来,或者告到母亲那去?”
“我还怕她不来呢!”张昭华道:“她有理,她不心虚,她就来,她就告!我一百种方法等着收拾她,还没使出来呢!”
然而第二日永平灰溜溜地,根本没用李让来接,就自己回了郡主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