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今儿父皇跟我说了椿哥儿出阁的事儿,”高炽回来道:“他如今快九岁了,在宫廷之中,由女傅教着读书,虽然认识了字,也读了一些经史,但是女傅如何能跟外廷翰林学士的学识相比,父皇打算让他在武英殿中读书,挑讲读学士为他授课。”
张昭华略略默然了一会儿,道:“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给他另选师傅?”
听到武英殿三个字,张昭华就知道皇帝的心思了,与高炽就读的“文华殿”不同,皇帝应该是想要椿哥儿文武兼修,张昭华揣测椿哥儿的师傅之中,应该不止会有文臣,还有武将。这对椿哥儿来说,是相当好的一件事,表示皇帝珍而重之地将他列为继承人来培养,但是这些武将,大都是心向高煦的,有谁会被派来,教授皇长孙呢?他们乐不乐意教,会不会用心教呢?
“文臣一定没有不乐意的,”张昭华暗道:“武臣应该就在观望了,谁也不愿意得罪了汉王,来为皇长孙授课,如何能叫他们心甘情愿来且不怕得罪高煦呢?”
她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就见到椿哥儿满头汗地跑了进来,欢欣鼓舞道:“终于借来了!”
张昭华一看,发现椿哥儿手里捏了一本《宣和画谱》,这是一本北宋宣和年间由官方主持编撰的宫廷所藏绘画作品的著录。
看来绘画真的是椿哥儿所爱,张昭华就道:“这书是你皇爷爷赐给你的吗?”
椿哥儿头摇地跟拨浪鼓一般:“皇爷爷不给我看,我去文渊阁翻出来的!”
文渊阁现在在修大典,每天不断有各地采购运来的书籍,也不断地运纸、运墨、运笔,自从道衍大师接替了解缙成了大典的总裁官之后,文渊阁似乎变了个气象,不仅有各地调来的书籍,还有各种布衣之才被道衍举荐过来担任修撰,一片人才济济的模样。
“你去的时候,姚少师在做什么呀?”张昭华道。
自从解缙编书不能叫皇帝满意之后,他就想起了在僧录司的道衍了,在皇上的心里,他整天忙死累活的,道衍这个老东西却天天优哉游哉,实在是叫他不爽,于是皇帝二话不说也不管道衍同不同意,就命他恢复了姚姓,并授以资善大夫和太子少师的官衔,还叫他编书。
所以道衍没办法,皇帝不喊他“大师”了,故意一口一个“少师”,宫里面就算是潜邸旧人,大家也统统改口,都称呼他为“姚少师”。但他并未蓄发,也不接受府邸宫人,仍然住在天界寺之中——当然南京是没有北平的庆寿寺的,所以就选了天界寺居住。他上朝的时候穿着官服,下朝就是一袭僧衣。
“少师在和解缙说话呢,”椿哥儿回忆了一下:“他们都没瞧见我!”
椿哥儿偷偷摸摸上文渊阁数回了,因为那里人员太多,一天的事情太忙,人们就是看到他,认出他,转眼也就忘了。
“说什么呢?”张昭华问道。
椿哥儿就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姚广孝坐在椅子上,他穿着令人歆羡的仙鹤补服,但是气度却并不是做官的模样,举手投足也是颇为怪异,他也不将自己头上那一顶乌纱帽看得多重,随手就摘下来,扔在了桌子上。
解缙似乎就有些不自在,不过姚广孝对他是相当客气的,免了他六品官见一品官的礼仪不说,还问他最近有什么佳句没有,说出来一起品鉴一下。
解缙还真说有一首,于是他道:“衍衍泉流槛外分,披缁人定戒香薰。空登北郭诗人社,难上西山老佛坟。”
张昭华不由得一惊:“解缙实在是太讨人厌了!”这分明是在不怀好意地调侃姚广孝“归儒不尽而为释不终”,看样子是在说和尚爱好诗文,最后的结果就是又不能“登诗社”,又不能“上西山”——其实是在暗讽姚广孝又做和尚又当官儿,既算不了儒家子弟,也不能归为佛门高僧。
姚广孝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倒是解缙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自己告退了。
张昭华不由得和高炽面面相觑,高炽叹了一声:“这样的人,的确讨厌,仗着有才气,不仅要傲物,还要傲人,怪不得曹操能容反他之人,却不能容一个杨修。”
“我记得解缙臧否群臣,”张昭华道:“说得头头是道。人啊,最难的是认识自己和把握自己,你看解缙长的才俊,观察别人目光犀利,透彻五脏六腑;可他就偏偏看不透自己,甚至他从来就没有认清自己啊。”
张昭华转头看过去,就见椿哥儿又趴在案头仔细描画起来,他这一回画了一个大水牛,张昭华发现他的画技还真有所长进,画苑里面也有专门教他的人了,最起码画得能看出是什么东西了。
“老鼠、水牛、猴子、雄鸡,”张昭华道:“除了这些,你还会画什么呢?”
“荷花!兰花!”椿哥儿激动道:“嘉禾……”
“会画人吗?”张昭华道。
“他会画啊,”高炽在一旁道:“他画过好多张呢,怎么你不知道啊?”
张昭华有点尴尬道:“我没怎么注意——椿哥儿,你记得姚少师的模样吗?你能把他画出来吗?”
椿哥儿略略思索了一下,非常有信心道:“能画!”
张昭华鼓励他道:“你认认真真用心画一幅出来,画得像了,我就给你放三天假,你带着宝庆,去宁国公主府上玩去。”
椿哥儿大受鼓舞,一个晚上就厮磨在了春和宫之中,皇帝那里派了三拨人来,都没把这个小祖宗弄回去,因为椿哥儿画着画,讨厌被人打扰了,最后还是在春和宫睡了。
张昭华和高炽难得和他睡一晚,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椿哥儿好不容易画完了,累得呼呼就睡了,根本没跟他们说上两句话。张昭华和高炽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第二天早上刚迷糊睡了一会儿,马云又过来了,说昨晚上皇爷和皇后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皇长孙要是再不去,皇上怕是饭都吃不下了。